第23章 第二十三回(2 / 2)

    岂有此理!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是开国两百余年来能发生的事情。

    沈旷先是心平气和地撑着桌子,思忖了半天也想不通为何会出现如今的境况。

    “嘭”——!”沈旷一拳砸在了桌上。

    沈旷不相信这么离奇的事能发生在他身上,更不能相信皇后就这么出宫了?

    就算是前朝有了废后诏书,说走就走?都不等他回来问问?

    难怪傅庭安会问他那句话,问他是不是和离了。

    他们是有几个脑袋编排帝后和离?!

    凤仪宫中还是一如往常,春樱花期未过,纷落而下。

    连宫人都换上映着节气的宫装,庭落中还是被人打理的精致非凡,那一草一木是皇后亲自修建的。

    根本不像是这宫中的主人离去了。

    沈旷在凤仪宫看满了各个角落,再三确认没有皇后的身影。

    他站在春樱树下,此前皇后喜爱在这摆放一张椅子,如今也没有了。

    “皇后几时离的宫?”沈旷沉声问道。

    皇后的侍女妙晴跟在他身后,应是知晓他一定要问些什么。

    妙晴此时已经接受了现实,木已成舟,她能做的就是让娘娘平安离开,让陛下少生些火气。

    她缓缓答:“回陛下,娘娘昨日一早便离开了。”

    沈旷看向了那池水中的游鱼,更是想不出解答,“去哪了?”

    “奴婢不知。”妙晴抿了嘴唇。

    皇后娘娘出宫并未告诉她去哪,但娘娘在长安也就那么几个去处,一日之内又走不了多远。

    陛下若想找人,应是不难。

    “长春宫安排的她出宫?”沈旷嘴唇抿成一条线。

    妙晴不敢答,但也就是答了。

    沈旷走向前殿,望了一眼皇后此前常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摆放整齐,还似等着主人回来在桌前写字。

    他问:“……皇后什么都没带走?”

    那些衣裙头面,珠玉摆件,还如皇后还在宫中时一样,分毫未动。

    满屋华彩,皇后好似一点留恋都没有。

    甚至皇后的陪嫁也都留了下来,那她出宫用什么?

    那是受尽了委屈,多一点都不想拿走?

    还是当真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妙晴低着头,心想娘娘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走,那还有您亲娘的一百万两黄金和地契呢。

    “你们此前都知晓这件事?”

    皇后出宫,太后放行,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只是此间如何谋划的,那就不得而知。

    “陛下恕罪。”妙晴立刻行大礼赔罪。

    沈旷半晌没出声,转身离去。

    他这才注意到,皇后只带走了自己的陪嫁侍女,连进王府以后提到身边的妙晴都留下了。

    当真是绝情。

    沈旷心中火焰连绵不绝,今日胜似看见谁就拉进火堆陪葬。

    但这火要泄出去,这事要掰扯明白。

    他到底要看看,谁信口雌黄胡诌出这么件事!

    沈旷回了广华殿,猛灌了一杯凉茶,然后就叫了康平进来。

    “徐华瀚呢?!让他滚进宫,朕问问他哪只眼睛看见的朕签了和离书!”

    “中书省谁拟的废后诏书,明日都给朕滚去岭南,岭南瘴气一日不消一日不准回长安!”

    “还有,去长春宫给朕问清楚皇后去哪了,把人接回来!”

    *

    礼部尚书徐华瀚近日来觉得自己能睡个好觉,中书省拟诏,长春宫命皇后出宫,这怎么都怪不到他这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头上。

    他也就是当个见证者,剩下什么掉脑袋的活他可都没干。

    虽说这是和离书签了,但听广华殿传闻,帝后感情又有回旋的余地。

    可那长春宫的意思就是即便有余地,那也得给填死了,先斩后奏,先废再秉。

    别管什么皇后不皇后,迈出宫门,诏书一下,那就是平民女子,一刀两断再无回宫的可能。

    只等着明日诏书昭告天下,一切大功告成。

    而他又能搭上荣国公,此后更是能顺风顺水。

    然后他就等着这群人作出什么幺蛾子,然后奉旨办差就完了。

    但没想到今日正当他回府享用晚膳时,宫里头来了人,还是御前伺候的总管康平。

    他连忙起身去迎,心想这陛下那不是明日才回,康平怎么提前回了。

    “不知康大人深夜造访,可有什么事?”

    康平见徐尚书还不知情,虽是有些同情,但不好明说是何事,只道跟他入宫一趟。

    晚间被召入宫中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徐尚书一路上想着到底是自己和邻邦交涉出了问题,还是今年主持春闱出了纰漏。

    但这都不是。

    进了广华殿就见到皇帝以及容太后坐在殿中,其中皇帝的脸色尤为难看,广华殿好似冰窖一般,如履薄冰不足为过。

    而容太后也好似神情紧张,捏着手帕对他频频使眼色。

    但徐尚书吓得胆颤,哪敢去解读容太后的眼神暗示。

    他在朝中任职十多年,也可以说是看着皇帝一步步把控大权。

    那当年被立为储君,说的好听那是先皇有远见,说的直白些,那就是皇帝把亲爹架空了,不得不立他。

    当年在朝中逼先皇立储时那个肃杀劲让他终生难忘,而皇帝登基后愈发明理仁慈,都让他忘了曾经那个手腕狠绝的储君沈旷。

    而今日在殿中,仿佛昨日重现。

    不知何事能让陛下如此动怒。

    “徐大人,朝中传言,你看见朕签了与皇后的和离书?”沈旷盯着徐华瀚,恨不得盯穿了这人。

    徐尚书陡然察觉这事不对劲,眼神瞥到容太后身上,企图读出什么,但好似没什么用。

    “是。”

    徐尚书看见了皇帝陡然变得更为阴沉的脸色吓得赶紧转了口风,“啊,不是。”

    沈旷眼睛一立,徐尚书抖了抖,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是,微臣看见了。”

    他确实看到了,但为什么陛下如此生气?

    “就是那天皇后娘娘与臣碰见的那天……”徐尚书磕磕绊绊地拼不出整句话。

    “那长公主的和离书,朕没事为何要签与皇后的和离书?”沈旷厉声道,但仍旧遏制住自己的脾气。

    没错,那日他确实见到了和离书,但又不是给他的,跟他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可那……可那真的……”徐尚书百口莫辩,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翻脸不认人,“陛下,您看,这……”

    “那和离书现下在中书省,陛下若不信可叫人取来一看便知。”

    沈旷笃定那日的和离书就是沈熙君的,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弄出来的东西硬要说他和离。

    这群欺上瞒下的大臣都这么大胆了,空口瞎编?

    皇后就是因为这离宫的?

    “先不提和离书。”沈旷差点让这群草包气得背过气去,“朕哪句话说过要跟皇后和离了?”

    他从来都没签过什么和离书,那中书省的指不定是谁伪造的。

    但是他那日字字句句,什么时候说要跟皇后和离了!

    徐尚书思前想后,又把那日与皇帝的对话过了一遍,陛下好像还真没说过要跟皇后和离!

    天呐!

    “徐尚书,你可仔细想想。”容太后此时发话,点着徐尚书想想那天是怎么跟她说的。

    徐尚书想不通,但两边逼问,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忐忑之间忽然就想通了,陛下那日让他暂且搁置,其实就是想收回废后的意思。

    但他说漏嘴了让容太后知晓。

    容太后是个心急的,提早办了。

    而陛下又不能驳了亲娘的面子,那就只能冲他发脾气。

    那这黑锅,他得背啊!

    只能答道:“陛下恕罪!是微臣罪该万死,理应再三与陛下确认此事才对!”

    “陛下确实没说过和皇后娘娘和离!”

    容太后一阵憋气,闭了眼睛,她千算万算是没想到皇帝能因为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

    更没想到皇帝竟然矢口否认自己干过的事!

    堂堂天子,为了情爱连品行都不要了?

    但沈旷不觉自己有任何不对,眼神越发锋利,望向容太后一眼。

    “皇后离宫,还下废后诏书,没一个人告诉朕?”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寻常人家和离还要过问双方意见,为什么到他身上和离,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还是皇帝?这天下还姓沈?!

    徐尚书吓得发抖,这他可不敢担,他真真就是当了个见证者,那按太后懿旨办差的又不是他。

    “出去!”沈旷指着徐华瀚说道,“等着中书省来,朕一起处置你们!”

    此时殿中只剩下他与容太后两人,沈旷终于开口对容太后说了句话。

    “皇后离宫拿的是长春宫的手谕,废后诏书也是长春宫的懿旨。”

    容太后还是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祥和,温声说道:“哀家那日见皇帝与皇后争吵,好似闹了不愉快,而后皇后又生出了离宫的意图。”

    “哀家不过是顺势帮了一把,总归不要闹得太难看。”

    沈旷眯起了眼睛,此时正在气头之上,觉得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

    “皇帝,不管那和离书真假,但皇后自愿离宫却是真的。”容太后继续说道。

    “你可叫宫门守卫来,皇后是自己走出去的,无人强迫。”这点她十分确信,皇后也是愿意离宫的,毕竟拿了那么多的银票和地契。

    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有了和离书,皇后又自请离宫,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二人已经和离。”

    “自愿走出宫?”沈旷眯起眼睛,看向容太后,好似嗤笑一声,“朕当年也是自愿走到中萃宫的?”

    沈旷五岁就到了皇太后的中萃宫,但也并非他自愿。

    容太后一见沈旷提起当年的事,立刻为自己辩驳,“皇帝!你如何拿当年的事与皇后比拟!你可知她背着你做了些什么!”

    皇后可把你卖了一百万两黄金!!!

    再加一套五进院子!!!

    容太后一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

    但她霎时顿住,却不敢说出皇后与她的交易。

    若说出来更加坐实了她这个婆母不待见皇后,现在这都是她的阴谋。

    容太后暗自咬牙,怪不得皇后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就算计着她不可能跟皇帝说这事。

    沈旷觉得今日是好不了了,更是不想听亲生母亲辩白什么,挥了挥手,对康平道:“送容太后回宫。”

    “水落石出前,长春宫不得有人出入。”

    一切等皇后回宫,问个明白以后再处置这些人也不迟。

    不得有人出入就相当于禁足,容太后何时受过如此大的责罚,还是她亲儿子的!

    但容太后深知帝王秉性,此时更不能吵闹,只道是低声垂泪,更不要人搀扶独自走回宫中。

    沈旷看了一眼容太后离去的背影,偏过头,叫了康平进来,“中书省到现在还没来?”

    “众位大人已到了广华门,等候陛下宣召。”康平此时更是谨慎,小心翼翼地回话。

    “宣。”

    中书省早间还兴致勃勃拟诏,当晚就在广华殿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和离你别管。

    “朕看你们眼里是一点也没朕这个皇帝。”沈旷扫了一圈这不争气的臣子,气不打一处来。

    “陛、陛下,臣等有罪。”

    中书省来的路上就听说自己犯了什么事,更还有徐尚书那个首当其冲的给他们开路的。

    当然是明智的一上来就认罪。

    不过事情还得说清楚,人中书省也是占理的,中书令上前一步,咽了咽津液,平稳地说道:“但臣等也是见了和离书才敢奉太后懿旨拟诏的。”

    沈旷嘴唇抿成一线,唯一拉住他的理智就是西盉开国近二百年没出过暴君,他不可能当第一个。

    他语气中几乎不含任何温度,向一地臣子砸去:“和离书是圣旨不成?让你们看了连朕问都不问?”

    中书省一众大臣战战兢兢,你推我搡,终于决定出一个倒霉蛋,给沈旷呈上了那如假包换的和离书。

    沈旷气得负手,本是都不愿看那一眼,但臣子虔诚举着,他还是抽了过来。

    但打开那两页纸的和离书,那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他就觉得不妙。

    [成婚三年,两厢相伤,良缘已成怨偶……]

    没错,是皇后的颜体小楷,内容都一模一样。

    但他这次翻到了第二页,眼神落在了那张末尾落款处。

    秦砚。

    朱红印记的玉玺加盖之上,还有刻有他名字的印记。

    宫廷纸张与其他不同,不可能造假;玉玺他见过数千次,也不可能造假;皇后的颜体小楷,他再熟悉不过,更不可能造假。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就算海枯石烂,它也是真的。

    沈旷回忆起那日的场景,皇后问他,“陛下,您再看一看这和离书?”

    他答,“不必,朕已经看过了,盖印吧。”

    盖印吧。

    吧?

    沈旷盯着这和离书,不自觉地有些手抖,甚至想要当场把这和离书撕了。

    但是他不能,当着臣子的面,他不能如此失态。

    “陛下,臣等罪该万死,但这和离……”

    “出去。”沈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他现在根本不想听到“和离”二字其中任何一个。

    中书省还有不怕死的,还想问个明白,大胆上前问:“陛下……”

    “出去!”

    沈旷对着那和离书盯了半晌,恨不得当场入定。

    那和离书写得如何动人他不知道,但那字字句句,字里行间都是写着——皇后要跟他和离。

    ?

    不,已经和离了。

    这真是夏日漫天飞雪,冬日晴空霹雳,简而言之四个字,难以置信!

    但此时康平又得了个更难办的差事,轻步上前,“陛下。”

    “说!”

    “奴才派人去接皇后娘娘回来,但娘娘说……”

    沈旷此时摒住了呼吸,暗自道康平不论说什么都不会比得上这和离书刺眼。

    但他还是想早了。

    “说她已经不是皇后,不能再回宫,也不愿再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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