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骓只要听到于夜住的汀泊居里沸反盈天的，就知道是小疼又被抓回来了。他会打个哈欠把窗一关，再翻出两粒棉花塞住耳朵。他想不通小疼的心都不在庄子里了，只视于夜是杀父仇人，于夜何必还要把她弄回来，闹得谁也没个安生。

原来从前爱清净是假，只是没到折腾的时候。

小疼最后一回一逃就逃到了凉州，只想给阿爹扫回墓。阿爹从瑟兰山上下来后把她连着他那手札一起给了青州深山里的猎户，害得她从不知道阿爹葬在哪儿。到了凉州，没想到那个帮阿爹收尸的仵作李二竟带着妻子守住在阿爹的墓旁，一住就是十五年整。她感动不已，可没歇下一会，于夜又到了。

小疼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夜，于夜御风而下，一剑刺中了仵作李二，横剑转出，又正挑中他妻子的心口，李二的血溅在了他妻子的脸上，他妻子的血溅了满墙。可于夜收回的剑依旧是通身银白，皓如冻雪，没有沾染上一丝血气。

才一剑，他杀了两个人，又像这两个人都不是他杀的。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煤油灯也是刚换的芯子，小疼缩在墙角，刚抽出的匕首“当”地跌在地上，她看着于夜的眼神像看着幽冥底下上来索命的判官：“你……”

于夜却一把抱起她，回了山庄。

那一夜下着大雨，似天河倾倒，她见到李二夫妇连眼皮也搭不上，血一路渗到了门口。

那一夜后，“百草氏尚存后人，一夜莲重现江湖”的消息不胫而走，小疼才懵懵懂懂地猜到是怎么回事。原来人家守了十五年还是为了一夜莲，也是那一夜后，挽风渡上来的人是一波又一波，渐渐有不怕死的敢偷偷往山上跑了，先是神偷儿玉面郎上山探宝，再有赋剑门门主为他的瘫痪小儿前来求药，就连脓包盟主江其琛也扬言定为当年的百草氏讨一个公道，虽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却也搞得庄子上的事纷乱如织。

挽风渡上的水浮着一层血脂味，一触即发，于夜就这样把小疼送上了百鹿岛。

小疼看着岛上荒草丛生，长得比她的腰还高两寸，唯一好看些的是一棵带着花苞的歪脖子红梅树，鸟兽鱼虫也没见几只还敢叫百鹿岛？而她只能栖身在一口窑洞里，里头除了一只刻了字的药炉什么也没有，于夜把她放下岸就要登舟，她才第一次扯住了他的袖子哀求。

于夜丢下一件厚厚的皮袄，看也不看她，说不出的决绝：“闯出这么大的祸，谁也保不了你。”

“你放我走，我就再也不闯祸了。”

“你能去哪里？”于夜问她。

她答不上来，见到那舟弃了岸越漂越远，从此再也没见过于夜。

小疼本来就搁在哪儿都能活，但她知道他就是把她关在这里了，和一只刻了字的药炉关在了一起。

小疼实在有点闷得慌，掰着手指数日子过，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岸上始终没有停过一支舟，她只好在黄土砌成的墙上用尖尖的石子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她就对着这个人说说笑笑，有时候半夜醒来也指着它破口大骂：“你混蛋！你这个混蛋！”骂着骂着就抱着皮袄哭起来，“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可是转眼红梅绽了又谢，三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