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甩甩手，负气地蹲到了墙根底下。

破落户们作鸟兽散，破落院再次变回了那个沉闷的院子。

我俯身拉起地上的唐未央，从怀里掏出仅留的一个窝头递给他。

“吃吧，唐公子，”我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温柔一些，“以后他们要是再打你，你便来找我，我来整治他们。”

我拍拍胸脯，大包大揽。

唐未央坐在地上，摇摇头，散乱的发鬓如被风吹散的野草一般，遮住了他肿胀的面容。

他沉默良久，一声轻叹。

“我……我真的受不了啦，多福小哥，他们天天打我，我真的受不了啦……”

他把窝头攥在手里，却一口不吃。他长吁短叹，眼泪止不住地流着，眼前的他与初来院中时早已判若两人。

“唐公子，恕小人冒昧，说句不该说的，您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我看着他的惨样，没有忍住，说了一句心里话。

他抬头看看我，迷离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赤忱，仅仅是片刻再次低下了原本高傲的头颅。

“我……我真的爱她，这话我给她说过，她不信。现在我给你们说，你们也不信。可就算是不信，我也要说，我是真的爱她……”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不知所谓的话语，又是几滴眼泪滴了下来。

“我再也回不了家啦，我再也见不到她啦，你说，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活头呢？”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一片黯然。

我无言以对，只能笨拙地回道：“活着……活着便是好的。”

他抬头看天，突然神经质地一笑，自言自语道：“好，这又有什么好呢？”

他明明是个活人，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活气，身上那股绝望的味道，与院外坟堆里的腐尸相似……

我再也说不下去，内心像被无数针芒刺透了一般，逃也似的离开。

我不知道我在躲避什么，直到在那天半夜看到他高高悬挂在房梁上的尸体，我突然明白，我是因为无力解救他而感到羞愧。

他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上吊死的，裤腰带打了个圆扣儿，脑袋套了进去，没扑腾几下就断了气。

周管事把他抱下来，摸了摸鼻息，确认死实了，拖到院外，挖了个新坟，埋了。

卢豹子是个细心的人，在埋之前拽下了唐未央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悄悄送给了后院的阿九公……

尾声

唐未央就这样在破落院里消失了，除了那枚偶尔能在阿九公手上看到的玉扳指，这里再也没有一丝唐未央的痕迹。

几年后卢豹子死了，又几年阿九公也没了，崔家二猛、三猛也都不见了，我忘记了他们的死法，或病死、或老死、或者被新来的破落户玩弄死，只有一样相同，他们和白半寸、唐未央一起，都埋在了破落院外那一个一个的坟堆里。

破落院依然在这山里挺着，虽然破落。

周管事说，只要这世上还有江湖，就还有破落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