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母沿着裂缝的边缘一头栽下,此时我才发现这魁母可以瞬间调节自己身体的粘稠度,冲向底下的瞬间,就从果冻状的胶状物恢复成了普通液体的状态,如洪水般冲向下面的洞窟,水声隆隆,珠液四溅,还隐约升腾起一片氤氲的水雾,如果此时有阳光照射进来,一定可以看到一道七彩的虹。
我低头向下,那本已经高耸起来,几乎接近裂缝洞口的虫子金字塔,被巨大的冲击力立时冲得四分五裂,到处崩散,这些十几厘米长的肥大虫子,被冲得四仰八叉,短粗的六只小腿,在水中乱蹬乱抓,然后渐渐不再动作,而覆在它们身上的洪水又有节奏的一颤一颤,变成了果冻式的胶质,将这些水熊虫裹在其中,再也无法动弹。而此时,上方的魁母还是不停地向下冲,几乎就像将一座湖搬过来的样子,看来它庞大的体量,足以将下面的水熊虫全部淹没,只是不知道冯开山他们又有怎样的脱身之道。
我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抬起头来,盯着眼前揉着耳朵的丸子头小个子,上上下下地看,看来当初在街上与他相遇,也不是什么巧合,我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也有点不甘心,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当初……动物园……也是一个局?”
丸子头小个子又是那种事不关己、漠然平静的神情,微笑着不说话,几乎就是一副“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表情,我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是谁?怎么这么熟悉这里?”声音不由自主又大了起来。
他还是没有回答,眉头又微皱了一下,想来又是嫌我吵。我再度叹了一口气,不想再纠结曾经的事情,那显然就是我所想的那个样子,是一次设计好的计划;我也不想再去探听这个丸子头小个子的身份,涉及沾灰的人,谁不是有着无数的秘密;我只想知道,如何去帮助下面的于诺和冯开山他们。
我将自己的疑虑说了,请求他的帮助,他却摇摇头,说道:“那是你的事了,我有自己的事,以后再见。我只是来给你一个建议。”他看着我的脸,语气平淡,但吐字很是清晰:“不要逃避,那是你的责任。”
“什么责任?”我被他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说懵了,这话说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不知他有何指。
他已经转身向关押祸斗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仅仅回了一句话:“去赤塔雨城吧,找你的父亲。”
“什么?”我顿时愣了当场,半晌不能言语。
小个子已经径直走到了远处黑暗里,过了一会,那里忽然亮起一团火,正是那个人水球中人鱼莫名出现、现在半躺的地方,我看见小个子半跪在那里,他的面前,是一点如豆的火焰,没多久,火焰就突然熄灭,一切复归黑暗,也没有了什么声响。
我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想到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某个“沾灰”的组织和机构,让他们带我回云霄天宫去救我的母亲和舅舅柯问峰,现在这个丸子头小个子对这里如此熟悉,出现后简单的操作,就远比我们绞尽脑汁的分析、推理和猜测准确而有效,就胜过了我们历尽鲜血和死亡威胁的努力,他一定掌握着这里更多的秘密,我立刻大声吼着等等,拔腿就往那个方向奔,脚下再过颠簸,也抵不过我的焦急;前方再浓郁的黑暗,也阻拦不了我的脚步。但我还是晚了一步,那个原本躺着鱼人尸体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只能看到一小撮灰色的灰烬以及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轻柔而略有苦涩,绵长不止,我在黑暗中,却好像看到了一个母亲正眼含泪水,轻轻拍打,抚慰怀中同样哭泣的孩子。一阵风吹过,落叶飘扬,树木萧索,夕阳西下,余晖已尽,无尽的悲伤笼罩了整个大地,让人有种想哭的冲动,犹如参加一位亲友的葬礼,潸然缅怀。
裂缝处又传来了一阵声音,终于让我的情绪从这种气味中跳脱开来,这是那两个现在自称朱允炆的队友在说话,像是在争吵。
其中一个大声斥责道:“你怎么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家伙破坏我们的计划,汝当碎尸万段!”
另一个则针锋相对:“无礼僭越,胆大包天,我不知何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你还在旁边傻傻看着,也不做任何反抗,其心毒甚。”
两个人在刚才丸子头小个子打开裂缝的时候,奇怪地呆立原地,既不反抗,也不动作,像是对小个子特别忌惮,也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现在两人却因为对方没有采取行动而大为光火,几乎都要将对方诛九族以儆效尤。
我看着这两个人,又将枪横了过来,远远地就瞄准了他们,告诫自己,如果他们再有对我们不利的举动,我就立刻开枪,但我知道,我的射击成功率完全凭运气,弹着点的概率和我瞄准的地方呈反比,瞄得越准,越难击中。
我举着枪慢慢朝前走,不知是被他们发现了,还是他们自己吵累了,这两人突然就停止了争吵,一个说道:“咱们在这里还干什么?”另一个一愣,说道:“就是就是,别人都来了,东西咱们既拿不走,也留不下,留之何用?不如速去!”说着,这两个人竟突然跳起,一把抓住向上一层的绳索,蹭蹭蹭地直往上爬去。
他们爬的速度相当之快,完全超乎我的预计,等我走到裂缝处的时候,他们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心下突然有些害怕,转眼之间,丸子头小个子和两个队员都消失在茫茫黑暗中,我有些不放心地低下头,借着缝隙中漫射出来的光线向下看,害怕冯开山他们也消失不见,此时,上面的魁母已经全部冲到了下面,不知道它在消灭水熊虫的同时,是不是又给大家带来了新的危险。
心之所念刚刚到此,下面就传来个一阵枪声,像是又和谁交上了火,我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想着冒险跳下去看个究竟,毕竟下面还是厚厚的海绵,我们从这里摔下去都没有什么事情,又怕下面魁母正在大开杀戒,大吞大嚼,我贸然下去只能变成一道菜。但下面的枪声持续时间很短,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声响。
我十分担心,便伏在裂缝处,向下大声喊道:“冯开山!你们怎么样了?”
我深吸几口气,终于做好了所有准备,自忖能够接受一切结果,哪怕回答我的是一颗子弹或是魔鬼的嘲笑声,但世界上果真没有绝对的事情,也没有永远的坏事,我听到了冯开山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不是特别清晰,似乎离得很远,不过足以让我热血沸腾:“我们搞定了须鲸,这就上去!”
没过多大会,一个脑袋冒了上来,打头的是黑痦子,他一只手攥着绳子,竟然第一个爬了上来,实在让人惊叹他的强悍,我一把抱住了他,连连摇晃着他说:“你他妈果然还活着。”
黑痦子被我一不小心就掐住了肩膀上的伤口,疼得连连呲牙,他一把把我推开,歪着脑袋说:“你也活着啊,我还以为这胶状怪物把你给吞了,让你给它打扫五脏庙呢,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他本是在说我,可是一不留神就把自己也带进去了,他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笑,边笑边帮着其他人从绳索上一一给拽上来,但当下面所有人或站、或坐、或躺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却像针扎了一样,阵痛不已。这里面,没有于诺与杜心,不仅没有她俩,还没有曹烨、史蒂夫和储先生;上来的只有六个人,冯开山、黑痦子和他们的一个队员;重伤的天狗,背后被捅了一刀却好像没有什么大事的艾清英,以及被押着的须鲸。
我望着冯开山,却不敢张嘴询问,害怕现实像我猜想的那样,是我最不愿见到的结果。但冯开山有时坦诚地让人难以接受,他看着说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过来说:“又有一名伙计牺牲了,被这个混蛋害的!”他随手一甩,一颗早已被握在手中的石子准确地击中了须鲸的额头,他受到重击,脑袋被石子的力度带得向后一甩,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血流满面,清秀的面容变得极其狰狞。须鲸忽然翻着眼白笑了起来,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流下来的鲜血。
我的眼神又在队伍里寻找,想要找到某个人影是不是藏在谁的身后,下一秒就要站出来冲我微笑。我顿时觉得喉咙极为干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张开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沙哑:“其他人……”
冯开山抱起了肩膀,沉吟了一会,才说道:“没有找到,失踪了,很奇怪,就那么大点地方,就突然没有了。”
“失踪就不是死了!”我闻言,马上就翻身要往裂缝里跳,但却被黑痦子拦腰抱住,将我摔在了地上,还直接扑在了我的身上,找我的脸颊就扇了两下,高声叫道:“冷静,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