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地处关中平原中部、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八水滋润,自古便是王朝建都首选之地,现在更是一个将繁华与古朴完美融合的重镇,既有秦汉的风骨,又有唐代的雍容,还有现代化的繁华。
我站在市中心一排唐代宫殿般大型商场的门口,看着往来如织的游客,心中却泛起一丝凉意。
本来打听当地的消息,出租车司机是个最好的渠道。一踏入这个城市,我便换着车四处游逛,想尽办法与司机聊天。
这是个与外界接轨很早的旅游城市,每个出租车司机都很热情,而且素质颇高,既能对西京的文化和历史娓娓道来,又能对藏在胡同里弄的当地小吃如数家珍,时不时还能来上几句英文,确确实实是外地人了解西京的一扇窗口。
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什么玉手司家,还纷纷打听“玉手”是什么意思,我自然难以向他们解释清楚,便含糊地说自己在网上聊了一个网友,自称自己家族庞大,叫什么西京玉手司家,这次偷偷过来想给她惊喜,侧面打听一下。
出租车司机们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或搜肠刮肚,或拿起车载电台,最终给我推荐了几个司字开头的地点,以及司姓人聚集的区域。我也便反复走访了几趟,结果都很让人失望,不是空有一个说不上来历的地名,就是周边居民中司姓的比例稍高一些而已,丝毫没有什么神秘家族的迹象,而司循山这个名字更是没人听说过。
直到两天后,我遇到了一个看上去面目不太友善的司机大哥,嘴角微微歪着,一头贴着头皮的短发,让脑后的一道伤疤显得尤为明显,歪歪扭扭得,似乎在诉说主人曾经的峥嵘岁月。也正是他这一脑袋的凶相,前面两组客户竟然在这高峰期拒乘,这也让我有了与他见面的机缘。
像往常一样,我又把话题转向了关中玉手司家,但与其他司机一脸茫然不同,这位一脑袋故事的司机大哥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触动,竟然一脚刹车将车甩到了路边,巨大的惯性不仅将后排的我扔到了一侧车门上几乎挤成一张饼,更让整个出租车半横在了马路上,惹得后面的车鸣着笛纷纷躲避。
我先是震惊,随即又是一阵兴奋,他听到玉手司家如此激动,一定与其深有关系,至少知道其中内情,而且这个内情还相当惊人,以至于让他产生如此之大的反应。
我还没有从撞击的眩晕中彻底清醒过来,就见前面这个司机大哥后脑的这一道长长的伤疤突然发生了变化,像是咧开狞笑的大口,下一秒,他一张不知是哭是笑的变形脸庞就转向我,同时,手中一把银光闪闪的扳手也跟着挥舞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向后一撤,便发现这个动作有些多余,因为驾驶座和后排乘客之间有层不锈钢格栅,这把扳手并不可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沉重地砸在了格栅之上,激出几点火星和轰鸣的撞击声。
见一击不中,这位司机大哥竟然发出一阵凄凉的哀嚎:“求求你,别缠着我了。”然后竟然打开车门,摘下安全带,飞速跑了出去,竟然头也不回,把自己的出租车兀自留在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个人在车隙之间来回穿梭,刹那间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我惊讶得已经合不拢嘴,一个玉手司家的名称,竟然能让这位司机大哥见了鬼似的,甚至犯了失心疯一般,没有一点理智可言?他先是向我下重手攻击,又弃车而逃,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我无法理解这位伤疤大哥的行事逻辑,暗暗摇了摇头,跑了和尚留下庙的事我可是干不出来——仪表台和挡风玻璃之间塞着几十张租车名片,上面清晰写着电话号码和“包先生包车,包稳包快包安全”的广告宣传语;扶手箱里有着行驶证和驾驶证,上面有着伤疤大哥“包格庆”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即使没有这些,凭借这辆车的车牌号,在出租车公司就可以轻易查到这个姓包的身份,找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调查没有取得任何新的进展——这位姓包大哥的电话号码一拨通,便是机械的女声,提醒我这个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出租车公司负责接待意见、投诉的姑娘笑容清甜,在电脑上查了半天,告诉我这个车牌并不属于他们公司,也不属于西京营运体系,可能是黑车,扰乱了西京良好的租车市场,给西京整体形象抹了黑,希望我谅解,他们也将联合交通部门进一步查处这种黑车,这让我将出租车重新开出出租运输公司大门前提心吊胆了好一阵;户籍部门听说我想靠身份证号码找到对方的地址,一脸警惕,严肃告诉我这属于居民隐私,不予支持;我又只好报了一次假警,说对方偷东西被发现逃跑,遗落了个驾驶证,结果过了一会,办案人员就过来告诉我,这个驾驶证是假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都是盗用的,全市一十二个重名的,没有一个和照片相符,上面的身份证号码指向的那人是个女人,这样的案子需要等待契机,让我留下电话,到时会及时通知。
所以,我开着那辆黑出租,越琢磨越觉得这事离奇,又回到了这座城市的市中心,看着汹涌的人群、喧闹的繁华,在这骄阳已然如火的季节,心中泛起了冰寒的凉意——我应该被人盯上了。
我躲在商场五楼一家羊肉泡馍的角落,透过落地窗盯着停车场中的那辆出租车,观察周边不时经过的各色行人。
我边看着窗外,边梳理之前的事情,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办了一系列假证件,开了一辆黑出租,在顾客手臂林立的街头,停在了我的身边,然后在我刚刚提到“玉手司家”几个字后,突然对我进行袭击,然后弃车而逃。不是我运气十足,偶遇一个平常小心严谨、而又犯有间歇性歇斯底里的黑车司机,就一定是有针对性的——而我,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已经不再相信所谓的巧合了。
我的脑子剧烈的翻腾起来,如果是针对我,又是为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
或许我乘坐出租不停向司机打听“玉手司家”的行为太过醒目,已经引起了与司家有关联人的注意?但找个神经病似的疤头大哥作势砸我一扳手又是为什么?威胁我?不让我继续?那为什么又火急火燎地跑掉,还扔下一辆车,变成我的战利品?难不成这样方便监视我的行踪?
如果这一切如我所猜测,他们是谁?为什么只是恐吓和监视?是不是还不清楚我底细?那么,他们下一步还有可能干什么?
我拇指关节似乎有些发痒,又被我攥到了掌心中,但心中升腾的,却不是惶恐,而是些许的兴奋和让浑身燥热的斗志。
停车场里出现了一个环卫工装扮的大姐,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刚开始的时候,脚步很快,偶尔在洁净的空地上随便划拉两下,便目标明确的向前走,她的前方不远处,正是那辆出租车。
我屏住呼吸,贴着玻璃注视着环卫工大姐。而她,也如我预料的一般,走得越来越慢,弯腰清扫杂物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几乎停在那辆出租车的车头处,不停地扒拉地面,仿佛那里有一座垃圾山一样。
我把牙一咬,飞速下楼,还顺走了一位游客放在桌边的墨镜和遮阳帽,希望能跟踪这个奇怪的环卫工大嫂,找到背后隐藏的人,他或者他们,可能就是我探询家族隐秘的第一把钥匙。
楼下偌大的停车场,已然没有了环卫工大嫂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魁梧的保安和一个干瘦的环卫工大爷,他俩正站在我的车头附近嘀咕着什么。
我信步靠了过去,就听见两人正在议论刚才出现的那个环卫工大嫂,其中大爷说道:“这人以前没见过,不是这一块的,这一段的人都规矩滴很嘞,不会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