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镇,虽然只有一条沙砾和青砖拼凑的街道,还时不时地泛起一层脏兮兮的尘雾;虽然在炙热日头的烘烤下,稀疏的几棵柳树也要死不活地耷拉着枝条;虽然街边的几间店铺门联陈旧粗陋,招牌也歪歪斜斜……但这个偏僻的镇子却并不荒凉,不仅道路两侧见缝插针塞满了各式的汽车、摩托车和自行车,短短的街道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或扛着或长或短的细杆、提着色彩各异的圆桶向与主街斜向相交的一条土路走去;或钻进陈旧到有些破败的街边小馆子引起一阵欢快的寒暄声;抑或是一手夹着一串看上去颇为杂乱的物什,一手掂着一串大小不一的鱼走向街边的车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付千河,觉得很奇怪。在这秦岭脚下黄土淤积的山坳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拿着渔具?
“这里有个渔场,其实就是一片狭长的野沟子,很多人来这里钓鱼。”付千河简单地回答着,便寻了一块空地停下车,带着我下来。也从后备箱也拿出两套渔具,一并朝与主路相交的那条土路走去。
一边走付钱和一边揉着肚子对我说:“要留意身边,多观察。我今天一早来探过一次路,这条野沟子并不野,看上去不像是天然的,却弄成野沟子的样子,可能就是为了吸引人流,可既没有人收费,也没有建什么景点。”
劳心劳力做一些没有收益的事情,这确实有点奇怪,我正想张口询问,就见前面拐往土路的交叉口,突然出现了四五个人,狠狠地瞪了我们几眼,转身便拐进不远处的一座面馆。
这些人,虽然也都是一身休闲的钓鱼装扮,但我一眼就认出,为首的一个正是司安平。他的眼神凌厉而复杂,似乎有愤恨,也有嘲笑,瞟过我脸庞的时候,聚成一股火辣辣的目光,几乎烧得我的皮肤焦疼。
付千河并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而是继续领着我顺着土路来到了一处极为狭长蜿蜒的水坑边,它的水面宽度不过二三十米,又被旁边的房屋,树木和起伏的山体遮掩。怪不得我们在来时的路上只能看见镇子却看不见它。但它绵延的长度足有二三百米,水质浑浊,呈现出一种黏黏的青绿色,仿佛大地被撕裂出了一道口子,而这口子又感染发炎一般。
但这样的水质里很有可能孕育出肥美的鱼类,曲折的坑塘沿岸,围着几十名钓客,每个人似乎都收获颇丰。
付千河慢腾腾地收拾自己的装备,安装组合各式渔具与小凳。一边忙活一边对我说:“一会儿你支起摊儿就去找司安平,向他报道。”
“你呢?”听他说话的意思,并不准备和我一起前往。
“我现在只是个接送你的司机而已。”付千河嘿嘿一笑,颇有些自嘲,随后便又恢复了正色说道:“我再想办法参与进去。”
我假装整理收拾了一会儿,随随便便的将鱼饵抛入水中。然后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身体,看四周的钓客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并没人在意我,便悄悄地退出坑沿,顺着来路往回走,进入司安平所在的面馆。
面馆不大,也就是有六七张桌子外加两三间雅间的规模,但是屋里的食客却已是满满当当,人声喧闹。我一时之间并没有找到司安平,站在门口正在踌躇间,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哎,张哥,你也在这儿啊,来来来,咱们一起坐,李哥我们都在。”说着,他便快速走到我的身边,很热情地一把抓着我的手,好像偶遇的旧友。我认出他是司安平的一个手下,便任由他把我领进了一间包间。
“司少爷,来了。”拉着我的人。进屋后,轻轻地掩上嘎吱作响的门,便向司安平汇报。也不知道这声司少爷叫的是我还是叫的司安平。
其他人见状,都站起身来,只有司安平依然坐在主位,慢腾腾地挑着一根面条吹来吹去。
“怎么才到啊?”司安平并没有抬起自己的眼睛,面条送到口中,哧溜哧溜的吸进嘴里,又很响亮地吧唧着嘴咀嚼起来。
这明摆着,是要在众人面前再给我一个下马威。我感觉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凝重起来,其他人杵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敢接话。就那样围着司安平,听他声音很大地吃面条。
我心中颇为不满,再怎么说我也是司循山血统纯正的亲儿子,是这玉手司家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是未来这个家族的当家人,是大伯司御天也承认的家主。现在如此没面儿,以后还怎么服众?但转念又一想,现在和司安平公开呛起来,第一让下面的人看笑话;第二也违背了大伯的要求---毕竟他让我听从司安平的安排。所以我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我努力控制好声音里的情绪,用最平稳、淡然的声音说道:“在家跟大伯谈一些未来发展的事情,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再说,有你在这里主持大局,一切井井有条,我再插手一些细节就不好了。”
我以为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表面上恭维司安平,言语之中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软钉子,可谓巧妙。正对自己满意的时候,忽然听到司安平笑了起来,刚开始还只是呵呵的轻笑;随之声音放大,咧着嘴大笑,最后甚至弓起了身子几乎伏在了桌子上,用双手不停地拍着桌子,哈哈狂笑,似乎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司家未来的发展?你对司家了解多少?你认识司家多少人?你认识他吗?”司安平随手指了一个手下,见我不回答,又激动地指向其他人:“他、他、他,你都知道他们是谁吗?你知道他们家里有几口人,结没结婚?有几个孩子吗?司家的未来是什么?司家的未来是这帮兄弟们的未来!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你连他们想什么要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司家的未来?”
司安平没有我的顾忌,更是个演说的好手,他利用激昂的情绪,和对听众的体贴,迅速把我塑造成一个狐假虎威、耀武扬威的公子哥。我能明显感觉到别人投来的目光已经从纠结不安变成了不满。
看来我如果不想默然接受,就必须釜底抽薪了,我控制着语速,回应他的挑衅:“可这些年司家在江湖的地位可每况愈下了。”我说完这句话,倾尽全力,把自己的眼光变得凌厉而凶狠:“赫赫有名的关中玉手司家,在江湖上没有了影响力,在市面上甚至都没有了声音。”
玉手司家名望的下降应该是事实存在的,我从大伯和须鲸早上的言语交锋中也确信了这个信息,但至于究竟下降到什么程度自然是没法量化的,我现在即使信口开河,也绝算不上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听到我这样说,司平安止住了笑声,抬起头来盯着我看,眼神中没有了激扬的癫狂,反而是一片冷静,这让我一凛,心中有些忐忑,也许才是真实的司安平,那些情绪或许只是伪装。
他站起身来,将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将自己的族人带到危险的境地,拿自己伙计的性命去换取荣华富贵,堆积同伴的尸骨成就江湖上的声誉。这就是你准备带着司家向上发展的方式吗?如果是这样,我会一刀先捅了你。再也不会给别人制止我的机会。”
凌冽的寒意,瞬间裹住我的全身,我看向其他几人,他们也十分严肃地站直了身体,双目紧盯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表态。
可沾灰不就是这样,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凶险异常?谁想过这样的日子,只是被所谓的宿命绑架,没得选罢了。而他口中,拿别人的性命当做踏脚石的指责,却深深激怒了我。
“既然踏入这个行业,就时刻与凶险为伍!但司家的领头人……”我回瞪着司安平,咬着牙缓缓说道:“从来都是自己冲在第一线!从没想过、也不会让兄弟们冒充自己出生入死,自己躲在兄弟们的身后!”我讽刺着司安平,自己的心中却也满是愧疚,我侥幸脱生这么多次,有几次是靠着自己的拼命呢?多少兄弟、前辈为我流血,甚至献出了生命。而我现在为了取得言语上的优势,却不得不在这里信口吹牛。
司安平先是一愣,先是脸色一变,随即竟然露出了微笑:“既然司少爷每次都身先士卒,那么今天的侦查就拜托司少爷了。”
我不知道这是司安平事先的谋划,还是突然间的灵机一动。但不管是哪种,都似乎表明这个侦查的工作很有危险性。这让我很是有些疑惑,今天凌晨须鲸过来撮合司家和涂家合作,大伯司御天又安排司安平“光明正大去涂家岗”,我虽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不过按道理应该不是去挑事冲突,这打个前站能有多大的危险?
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而且现在的我,之前大义凛然吹了牛,现在不管有没有危险,都不得不应承下来,不过毫不打折的听司安平指派,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于是提出一个要求,让他安排两个人跟我同去,以作为助手,也能与我相互掩护。
司安平却一脸无奈的样子,说事情紧急,每个人都有具体的活,一个人恨不得当三个人用,实在是没有闲手。我心有所想,寸步不让,就这样坚持了几分钟,司安平手下的一个人突然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说安排接送我的那个新司机,好像叫做黑五的,并没有其他的安排,不如让他跟着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