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乌尔基本上属于热带沙漠气候，我们所穿的衣物都很轻薄，往前走了不过几十米，就再也承受不住越来越冷的刺骨寒意，浑身上下的关节就像被刺进去了许多钢钉，酥麻疼痛，身子也慢慢僵硬了起来，甚至胳膊膝盖都难以弯曲了。”
“我们是经过各方协调，付出了很大成本才得以进入到这里，不可能因为温度变低就停止前进，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队伍里的人二一添作五，年纪比较大的留下衣物退到门外，年轻人穿上他们的衣服，再利用带下来救急的燃料做成一些火把，每人手持两把靠近自己提供一些热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体温继续向前。”
“就这样又在彻骨的寒冷和黑暗中向前挪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终于听见前面的人一声惊呼，眼前浓重的黑暗也像被撕破的幕布，透出一丝亮来，我们才终于走出重重的黑暗，进入了一片明亮的空间。”
“这是一个很是奇特的空间，身后依然是粘稠寒冷的黑暗，面前则很明亮，虽然温度也很低，都已非之前不可忍受，两者泾渭分明，仿佛鸡蛋的蛋清和蛋黄一样。这片光明的空间，几乎全被一座冰封的湖占据，湖很大、很圆，边缘明显的隆起，竟然像是一座陨石坑形成的湖，但是湖的中间又有一座小岛。小岛发着光，这个空间所有的光线便是来自于这个小岛，小岛上卧伏着一个宫殿般的建筑，这个建筑的形状，远远的望过去，就是一条鲸鱼的样子。”
母亲又转头看了看我，我也对她笑了笑——鲸鱼，是沾灰遗迹又一反复出现的元素。
“那座冰湖里的小岛，自然就是我们的目标了。我们队伍里，剩下的也全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都自诩家学渊源，身手不凡，只是简单一商量，就踏上了冰湖。”
“冰冻得极厚，有个来自东北姓张的小伙子，用手指敲了敲冰面，又把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说这湖已经冻实了，别说一行人走上去，就是一队卡车开过去都没事，但他却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冰里可能有其他东西，还是得小心。”
“他说的没错，我们往前走了不过十来米后，冰面就发生了震动，狠狠摇晃了起来，耳边响起隆隆的沉闷响动，间杂光滑物体相互挤压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鼻子里也仿佛忽然吸进去了许多冰渣，苦涩而寒凉异常，呛得肺部生疼。”
“突发巨变，我们意识到情况不好，赶紧应对，互相招呼着就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圆，此时我们也发现，我们所处的已经不是苏美尔乌尔城地下的冰湖上了，而是在一个巨大的山谷中，脚下是狼藉不堪的地面，在结满了冰碴的荒草和枯枝间，是许多奇奇怪怪动物的尸体，有些显然是刚刚死去，还在不停的抽搐，有些则早已变成了半架枯骨，而本来应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也已经凋谢枯萎，残存的树干上挂满了冰凌，透过这些残枝，可以看见四周的高山上冰雪皑皑，厚重的冰雪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摇摇欲坠。不，不是摇摇欲坠了，已经有一处硕大无比的冰川，已经断裂，顺着山谷的斜坡，向我们俯冲而来，我们听到的巨响，就是它发出的。”
母亲在描述当时的情形，语气平静，但形势当真的凶险无比。
不过，母亲现在活生生地坐在我的旁边；而身处环境突然发生变化，也是我曾经遇到过几次的——所以，这可能又是一次全息的幻影，真实无比的幻影。
“不错。就是幻影。”母亲笑了笑，像是有些自嘲：“当时我们穿过黑暗走到冰湖这批人，虽然也已经在江湖上初露锋芒，走过几个地方，算得上新生代的代表了，但实在年轻，现在看就是一个个愣头青，缺乏经验。半数都是第一次碰到幻影，这个突然间就要命的情况更是少见，有些沾灰那奇特的气味作用，情绪受到了左右，紧急之下，下意识认为眼前的情景是真实的，能想到的，就是向最近的一侧山坡上跑。”果然，他们当时觉得吸入肺中，苦涩而寒凉的冰碴，又是被称为一种沾灰艺术的神秘气味。
“冰川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而随着它的下滑造成的震动，带动着周边山峰处已经摇摇欲坠的冰雪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牵绊，也冲着山谷滑落下来，这下是彻底没有办法了。”
“这个时候，你的父亲司循山，迅速把大家召集在一处裸露的崖边，撑起一把金刚伞，对着山谷斜上方冲下来的冰川，又让大家迅速寻找一些结实的木头，一根撑在金刚伞的后面，剩余几根靠在一起一头斜插进地面，一头搭在石崖边，形成一个截面成三角形的小空间。”
“等等等等。”我打断母亲：“你们能切实与幻影里的东西互动？”这让我很不可思议，在我的经历中，能在全息幻影中，感受到一些真实的触感，比如海水，就已经让人大为惊奇了，而母亲他们的遭遇，竟然能与移动、改变幻影里的场景，这实在难以想象。
“是的。”母亲依然很平静，还解释道：“我们当时为什么会认为是真？因为感觉太真实了。”
她继续说道：“那个小小的空间搭好了，滑落的冰川也已经近在眼前了，你父亲第一个蹬着地，用背顶在了金刚伞上，说他知道这种方法九死一生，但能活一个是一个，他顶在最前面，为大家做个缓冲，其他人每隔一段距离，顶住上方的木头，这里只有一个姑娘，男人们，把生的希望留给她吧。而我，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认真看你父亲，他相貌并不怎么突出，在人群中也很沉默……”
“有你父亲司循山做表率，其他人也都依照安排，让我躲在了他们围出来的一处空间。”母亲笑着，又转首看往窗外，抽出一只手，在自己腮边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