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珍荣说着满脸担忧,“还有满街的齐世宣银器。小姐及笄时,老姑婆送了齐世宣银簪,一根什么也不镶的簪子价值百金,人人感叹说多体面的礼物——今天在街头,整架子的银簪、银镯、银妆匣,全是称斤卖。”
砚君惊愕得发不出声音。珍荣继续感慨:“难怪老爷以前总说,这些东西是盛世烟花,善毁不善兴,能轻易让人沉迷丧志,却当不了一辈子的营生。太平世界中身价高得不可思议,遇到天灾人变,急换钱都换不出来。还是连夫人见识高明,早早将西南产业换成实打实的黄金。听说现在京城银价跌了三成,就因为银器抛售太多。只剩下黄金靠得住了。”
砚君遥想起她万里之外的家乡,她回忆中珍重并且爱惜的故园——若用金银来衡量令人敬畏的苏家,竟然不值几钱了。
珍荣知道她的心思,轻声说:“小姐不必忧心。有老爷持家,苏家一定能过了这几年乱世。挨到太平,跟以前没有两样。就算信不过我一介丫鬟的见识,想想连家手里的金银瓷木统统未抛,还趁低价添置了许多,也能猜到他们看好未来光景。”
砚君暂将这事放下,低声问珍荣:“今天让你打听的事情,问得怎么样?”
“城里倒是有几家镖行,听说要往南走,路过大新与大羲天王的战场,谁也不肯兜揽这生意,还劝我不要再想了。”珍荣说着,露出更浓的担忧,“小姐打听镖局做什么?”
砚君咬着嘴唇默了一会儿,终于说:“连公子至今音信全无,也不知仍在他舅舅家中,还是迷失乱军阵前,如今连老爷的下落也成谜了。我原本想,我们主仆二人闲居此处,名分尴尬,既然连家没有合适的人去寻找查问,不如我们亲自去寻访,也不亏我苏门女子的贞义。”
珍荣惊得透不过气,片刻后慌道:“你想什么呢!十几年来只出过一趟远门,就要闯到大新大羲两位天王的军阵里?”砚君嗔怪:“谁要冲锋陷阵?我是去寻访连远巍的下落,倘若上路,自然是绕道而行,寻个稳妥路径。”
“眼下的时局,哪里还有稳妥路径?”珍荣口气里加入几分严峻,“小姐是学会了使火铳,还是怎么的?已经忘记来时多凶险?荒唐念头可别再提。”她怕自己劝不回砚君,又抬出厉害人物:“这话说给连夫人,她也不能安心了。本来夫人只为老爷、公子操一份心,这么一闹,连你也要害人担忧,岂不是给人添乱吗?”
砚君默不作声,珍荣恍然大悟:“原来换了那么多的银元宝,是要当作盘缠。我不得不为小姐的安危考量,擅自逾越了。”说罢跑到砚君收藏银子的箱前。砚君平日虽然挂锁,钥匙并不取下,珍荣当即拔出钥匙,正色说:“钥匙我暂且收着。小姐什么时候打消了出门涉险的念头,我再还你。”
连日来盘算的主意化为一场泡影,砚君只得长长地叹气。珍荣好声好气地说:“乱世之中,世情变幻莫测,种种天命,老天早写好了。老爷常说‘非人力所能造作’‘勉强不得’,我们这等弱女子,除了静观、静待,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小姐有这份心,已经不亏苏门贞义女子的品格。”
砚君张了张口,心想珍荣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反正她已有银子在手,且多等几日,倘若连家父子凶多吉少,再图寻访也不迟。
又过了数日,午后几声闷雷,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星星点点雪珠,不一会儿转成满天飞絮。砚君与珍荣这辈子没见过大雪,手拉着手在院心仰天惊叹。香玉和芝兰笑嘻嘻看着她俩,不住地说:“小姐,快回来吧,冷!”
砚君回房坐在窗前看了一阵儿,只见地上积起薄薄一层雪,她又坐不住,跑出去掬起一捧,搓成雪团。香玉和芝兰看见急忙制止,才喊了一句,声音就被另一轮叫嚷声盖过去。
外面忽然乱哄哄闹成一团,有人喊:“远巍,远巍,你站住!”还有人喊:“少爷,别跑呀!地滑!”“夫人,小心脚下!”声音越来越近,风风火火地涌到月兔院的影壁那边。砚君惊诧之中愣愣地看见一个人绕过影壁。
他好像有说不清的火气没处释放,步子迈得老大,气喘吁吁地喷出团团白雾。砚君来不及看清楚,这人一下子就冲到她面前,心急而用力地鞠了三个躬。他最后一次抬起头时,炽热明亮的双眼正对上砚君的眼睛。
连夫人追进来,怒气冲天地大喝一声:“远巍,你想做什么?!”
是他回来了……砚君茫茫然站起身,不知这是哪一出。
“苏小姐,我对不起你。”连远巍的胸口不住起伏,舌头有点打结,但口气斩钉截铁。
“我不能和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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