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苏牧亭拼命要保的皇朝末裔,空有名头的弘熙皇帝。砚君不肯和苏牧亭一样喊他皇上,到底还念着父亲的心意,对他留有几分恭敬。她站起身客气地问:“什么方便?”元宝京便将托付墨君转达的话,当面又说一遍。
金舜英果然耸眉道:“你说能救,就能救出来?”墨君听了向元宝京挤眉弄眼,被珍荣狠狠地白了一眼。元宝京点点头,不肯说他的打算。
砚君垂首思索了一阵,为难极了:“这种方便,我哪儿能给你?我们自己,尚且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保人。你要我向陈家开口,可我跟陈家是什么关系呢?我是撺掇连远巍拐走陈二爷爱女的人。别说向他们开口,就是到人家门上,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去叩门。”
“你也是让他爱女破镜重圆的人。”
“难道这就足够让他为我承担风险吗?”砚君将桌上黄金指给元宝京看,“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们就不用拿出这笔钱,给自己买保人。”
“保人也能买?”元宝京有些诧异。金舜英嗤笑道:“世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价钱分贵贱而已。”砚君料到元宝京身无长物,婉婉地说:“既然你、你急于出城又无计可施,不如我们也为你买一个保人。”她叫不出“皇上”也喊不出“殿下”,最后还是“你”长“你”短的称呼他。
金舜英发急,嚷起来:“我们几个妇孺的保人最好买,价钱也公道。他人高马大的青年,嫌疑最重,谁肯给他担保?”元宝京听了她的话就面如死灰,如槁木般僵立在房间中。
砚君定定地望着他:昔日繁盛顶端的年轻贵族,如今满面尘埃。落拓的贵族很多,只有他分分秒秒有性命之忧。不知这两年里,他曾有多少次露出了走投无路的神情。
她咬了咬牙,问:“不是你干的吧?”元宝京知道她问的是那个地方官的命案,苦笑道:“我哪儿顾得上!”
“那我来想想办法,总能给你弄个保人。”砚君毅然望着他,郑重其事地说:“你绝不能惹是生非,否则免谈!”金舜英大吃一惊:“我的大小姐,这要出半点差错,你苏家可就灭门了!”
砚君将她的质疑和忧虑溶在目光里,投向元宝京。他缓缓地舒了口气,“一言为定。我不会将你们置于险地。”
“嘁!”金舜英嘴角微微地上提,明明白白地表达出她的不屑,“谢主隆恩!要是皇上早发慈悲,苏牧亭现在还好端端地在家里念叨大昱的好处呢!”
“住口。”砚君瞪她一眼,“这话是随便讲的?!”
金舜英也觉得自己过了一些,却不肯让步,拍着桌子直咬牙。“你们父女俩就一块儿掺和这个无底洞吧!”
砚君张了张口,心想金姨娘的意思也不算错,有些话应该现在就说明白。她转向元宝京道:“你——要知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大昱。”她轻飘飘地说,“跟你是谁,没半点关系。我担保,因为我信你这回是无辜的。”
元宝京看着这个快要无力承受种种意外的少女,既感激她,又有少许的失望。“我知道了。”他平淡地说。
“既然墨君叫你舅舅,你就当作金姨娘的弟弟吧。”砚君说完,金舜英斜眼看了看元宝京,深深地叹息:“金元宝,人人喜欢,我也喜欢。元宝京——啧啧啧!居然活到孤家寡人的地步,除了我们,连个可以拖累的人也没有?”
元宝京先是听着她的话凄婉地笑,紧接着就无法微笑。“他们都——殉难了。”他的气息结在胸腔里。“和苏牧亭一样。”
金舜英再也无法调侃他,讪讪地说:“前天见着那破布,你不是挺精神的吗?”
“那时候我以为还有很多人活着。”元宝京说着,音色更低。
金舜英不想继续这话题,扬眉道:“叫声‘姐姐’!我听听像不像那么回事。”砚君悚然变色,以眼示意她不要过分,而元宝京的脸上不明显地涌动着微妙的表情。
“姐姐。”他极其艰涩地喊了一声。金舜英噗的笑出来,招手说:“墨君,你教教他。让他多练几遍。”
砚君所住的这一套间很是宽敞,原本就是给一家人居住。居中一间客厅,正门直对走廊。左右两侧房间各有进深,左侧更为雅致,供主人居住,右侧房间略小,另设有两道门,供下人避开主人房间出入客栈。砚君等人住了左侧,右侧一直闭门闲置,此时便留给元宝京。
珍荣自始至终很不情愿,苦于没有自己说话的时机。终于等到砚君独自在卧房里,她忍不住抱怨道:“金姨娘的名声已无可挽回。小姐可是冰清玉洁的名门闺秀!收容一个男人在这里,是要怎么样?人来人往的客栈,会没人发现吗?”
砚君宁静地说:“人命关天,乱境之中不能时时拘泥于繁琐的讲究。我无愧清誉两字,就不怕人拿那两字揶揄我、逼迫我。”说罢向金舜英所在的客厅望了一眼,又道:“金姨娘她——她不是无可挽回,她是不愧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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