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但城里的喜气不算浓厚。因出了命案,全城明里暗里无不透露出森严,街道上寥寥无人,十足冷清。来来回回的士兵个个带着厉色,紧张的气氛沉沉地压住了节日氛围。元宝京停在笔直的大道中间,向遥远的城门眺望。
不知道年前还有没有机会出去。一旦过了年……那些人多半不会继续停留在那个地方。他们居无定所,从不在一个地方驻留。他们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的目光切切,想将城外的云彩上刻出一个人形,那人形坠地就是另一个他,该多好。转念又觉得,这想法太绝望了。他早知道自己会有无计可施的一天,但不应该是今天。
他收回目光,映入眼帘的是街上健步如飞的大新士兵。他们互相之间急匆匆地用楚狄赫语交谈,元宝京不能完全听懂,勉勉强强能抓住几个词和简短句子。
“王爷”是他曾经听过的,在他小时候接见楚狄赫人的时候,他们这样称呼他。但今天肯定不是说他,他早就不是什么王爷。“抓住”是他听懂的另一个词,可惜前言后语一团模糊。他还想继续听,但楚狄赫人注意到他游手好闲的样子,投来质询的目光。元宝京匆忙地继续走路。
他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原本打算在这城里找的人,早就不知所踪。本来他听说有几名忠心耿耿的朋友流落在此,不久前发现他们不是逃了,就是死了。余下那些宗室,没有一个靠得住,与其指望没能力的人伸出援手,还是提防他们出卖更为现实。
元宝京漫无目的地沿大路走,希望能遇到几个知情的人,打听打听墨君的祸事。可惜天寒地冻,没人在外面闲晃。只有三个沮丧的年轻人,从一家店铺里垂头丧气地出来。
好像在哪里见过。元宝京萌生这念头的瞬间,本能地躲闪。他们好像看见他,又好像为自己的烦心事而恍惚,没有注意他。
苏砚君也带着丫鬟从那家店中出来,回身同送她出门的人客套。元宝京猜那人就是金舜英提到的陈掌柜陈景初,赫赫有名的陈大爷的儿子,又有钱又有势。元宝京不打算暴露在更多人的眼中,自觉地转到身后一块招牌后面,但在转身刹那,他看见了陈景初。
四大天王的辖下,没有一处强令万民抛弃旧式的打扮,即使大新贵族们自己奇装异服,也未禁止百姓着旧时衣装。青年仍然留着大昱发式,一举一动仍是前朝做派,从他身上看不出天下已经改变。
那个人的名字是……陈景初?元宝京产生了一丝怀疑,脚步没有退向招牌后面,而是向前走了几步。他想看清楚,是不是那个人,为什么他记忆当中的人不是这名字。
砚君看见他出门,吓了一跳,陈景初因此向元宝京扫了一眼,神色当中没有丝毫变化,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你怎么?”砚君拦住元宝京,不容他再向前走,压低声音说:“怎么跑到外面了?莫非姨娘和墨君有事?”
“是出了一点事。”元宝京又打量陈景初一眼。那面容和神气……应该没有认错啊!他向砚君微笑:“这位先生,就是你们说的陈掌柜吗?”
砚君点了点头,迅速对陈景初歉意地说:“不劳掌柜远送,请留步。”陈景初安闲客气地含笑说:“离年节越来越近,店铺陆续关了门,再过几日各种采买都会困难。苏小姐若有购置之物需要代劳,随时开口即可。”砚君难却盛情,又连连道了几次谢,尽量平静地转向元宝京:“我们回去吧。”
“小姐先回去。”元宝京从容地说:“我还有事情想要请教陈掌柜。”砚君既担心又惊奇。这时候陈景初微微地缩了一下肩膀,似乎厌恶室外冷风,想要尽快回到店里,不假思索地向元宝京道:“那么请到里面讲吧。”
砚君女人的直觉不喜欢他们的会面,使劲对元宝京使眼色,他视若无睹,只是回头对她说:“墨君惹了一点麻烦。小孩子已经吓坏了,你别凶他。静静地等我回去。”
“什么麻烦?”砚君追问,但元宝京撇下她不理睬。陈景初做个请的手势,带领元宝京走进店里。砚君透过洁净的水晶玻璃窗,看见通往后院的门帘一起一落:初次见面的人,竟被掌柜径直请入后面去了。
元宝京无心欣赏那条仿自唯春园的曲廊,在陈景初身后说:“你没问我是谁。苏砚君一定会生疑。”陈景初全身的力量撑在拐杖上,转身向他笑笑,“我并不担心她。”
他们走入那间布置古朴的屋子。元宝京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地板、雕花、宝瓶、盆栽,甚至卧榻和上面的小桌,仿佛搬来了唯春园中的一个房间。
陈景初请元宝京入上座。
即使没有他的手势,元宝京也会在彷如梦游的脚步带领下,走到那个位置——他在唯春园中接待那些有才气的画家、诗人、匠人,通常都是坐在那个位置。坐定之后打量陈景初,眼前依稀又晃过了浮光掠影的回忆。“我需要担心你吗?”
青年将拐杖倚在桌边,躬身施了大昱时代最恭敬的大礼。“我所在之处,即是大昱所在之处。大昱所在之处,便是陛下所有之处。草民陈景初,叩见弘熙皇帝陛下。”
“真是你!你还活着。”元宝京的脸颊微微地发颤,眼眶发酸,“还有一个人活着!”
“是的,还活着。如果我们轻言赴死,陛下的希望、昱朝的希望就一点点破灭。”陈景初直起上身微笑,“还有很多人,为了陛下活着。”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huquge.com。书趣阁_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shuq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