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很长久的。”她想了很久,温柔坚定地说:“只要这世上,有人为了天下太平而努力,世人的将来都会很长久的。”
珍荣哭得累了,又一股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问:“你说的‘有人’,是谁呢?陈景初那样的人?元宝京那样的人?”
是谁呢?砚君茫然地想:如果人能看到未来,该多好啊!所有的痛苦、迷惘、犹疑不决,便能够解脱了。真想看一眼三年、五年、十年以后的苏砚君。
她这么想着,又昏然沉入梦里。但只睡了短短片刻,便听见一阵喧闹:很多男子的声音与脚步,在一墙之隔的走道里来来回回。砚君猛的惊醒起身,担心是谢雨娇有变故。她本来和衣而睡,这时候随便地束起头发,开门去看。
金舜英默默的注视士兵们押着鹤慢离开。砚君叮嘱一句:“你看好谢姨娘。”自己追下楼。
悦仙楼大堂彻夜通明,烧了一夜的炉火旁,陈景初疲惫地等候消息,等到的却是士兵簇拥鹤慢走出来。陈景初两眼盯着他,缓慢地站起身。“她醒了。”鹤慢只说了三个字,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
陈景初紧抿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渐渐澄明的晨色中,彻夜未眠留下的憔悴,在他脸上格外深重。砚君无言地扶他坐下,轻声问:“你要不要去看看她?”他好像被这建议吓一跳,僵硬地摇头,低语道:“她是我长辈家的人,不合适。”砚君低声说:“现在楼上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一家。我们不会说的。你去吧。”
这话却害他更惶恐,坚定地摇头说:“我家里还有些事。苏小姐,拜托你辛苦一点,多关照她。”说完逃跑似的,头也不回。
他肯为谢雨娇下跪,肯在这里守一晚上,却怕人指指戳戳,不敢走进去当面说一句开解的话。
可她不是普通的大病一场,养养就好。她刚失去孩子,声嘶力竭地为那消逝的生命痛哭。她不需要他下跪,也不需要他守着,她现在需要能够对话的人——肯定不是连士玉和对她视如无睹的连夫人,只能是那张图片里的人,和她有共同珍视的回忆的人,让她觉得活着有眷恋的人。眼下除了葛鹤慢,只有他。他却害怕风言风语。
换了七爷,定能分得清孰轻孰重,大方磊落地去关心。他在城上看到砚君冷,不假思索地借出大氅,根本没想过无关人等会不会捕风捉影。正是这样磊落,别人并没有因此疑心他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砚君竟暗暗生出这样的念头,自己也诧异:在她遥远的家里,凡事按照规矩来的人,和她是同一类人,可以预料、可以对话、可以安心。她当然也知道有其他活法,但不是她的。
壮阔的世界里面,她见到另一种人,眼中有了比较,也就有了高下,竟然看不起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活法了。这种背叛瞬间在她心里填满羞赧和慌张。
悦仙楼外空旷的街道上一阵马蹄,转瞬停在门前。打扫的伙计主动招呼:“七爷,夜巡回来了?给您准备点儿早饭吧?”七爷跃下马背,径直问:“三爷起来没有?”“刚才要了热水洗漱,肯定起来了。”“那我们一起吃。”他说着走进大堂,步伐很快,没看见砚君,大步迈上楼。
砚君在楼梯旁边站了站,心想:跟上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们始终不是同一种人。她其实明白。
故意等了一会儿,等到他的脚步声由一声门响封闭,她也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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