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君临走前满怀不安地望向瑞英,被老娘娘瞧见,冷哼一声:“你若是个男的,这丫鬟干脆送给你玩。两个女人眉来眼去,恶不恶心?”瑞英噙着泪不敢看砚君,砚君也怕言语不当给小丫鬟惹来祸事,咬牙先忍了。
告辞出来,柳夫人久久无话。两人走到竹林前,柳夫人提议说:“苏小姐,有些话,别处不方便讲。能到你的住处说吗?”砚君应允,两人便去她暂住的房间。
关起门,柳夫人苦笑说:“像今天这样赌,不是一两回。自从老娘娘到这个地方,整日就是这样,拿别人的前程性命作儿戏。莫说吴小姐一桩亲事、苏老爷一条命,百十条人命也赌过。今天,是我得意过头,也是天王情绪不对,事情办坏了。唉,伴君如虎,我实在是心力不足。苏小姐莫怪。”
砚君无言以对,柳夫人又压低声音说:“这回,吴大人大概也顾不上你的事了。应天将军年纪轻轻,已经成过两次亲。第一位夫人,对外说是病死,不晓得是真是假。第二位却是众所周知,给他打死的。据说死前打得不成人形。”砚君只是听听都觉得骇然。“这些人,怎能下得去手!”
柳夫人凄然说:“虽然都叫‘人’,但有些人,除了和我们承受同样的重力系数,再没有别的相同之处。”“什么树?”砚君没听懂,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柳夫人愣一下,哀伤笑道:“抱歉,说了你听不懂的话。”她大概很清楚,砚君不太看得起她,而且今天的事情没办成,接下来她说的话,不知道砚君能记住几分。她有心令砚君印象深刻,便绕了一点圈子,在这事上多费口舌:“苏小姐,你听说过慧昌学堂吗?”
果然砚君大吃一惊:十来年前,曾经有个名噪一时的女学堂。办学堂的几位先生夫人,认为昱朝落后有很大的原因是女人缺少教育。百姓的女儿基本上都不识字,官宦人家的女儿好得多,但能识多少字、读多少书,最终还是要看她们父亲的态度。昱朝王公贵族的妻妾甚至后妃,至少有一半是文盲,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国。他们决定要从改变女人识字,来改变昱朝的面貌,请了许多好老师。
但是对很多老百姓来说,养女儿已经是浪费一口饭,谁会送女儿去读书识字呢?主办者又想出办法:凡是能通过学堂入学考试的女孩儿,学堂每年发一两银子作为奖学金,毕业之后还帮忙介绍体面的职业。
“夫人你是——”
柳夫人点头说:“我家本来要送我去当童养媳,但学堂每年给一两银子太实惠了,而且我爹对介绍职业的理解,就是学堂负责在我毕业的时候找一门体面的亲事。何乐不为呢。”
“后来怎么会……”
柳夫人摊开手,无可奈何地说:“学堂前后招了六批学生,一百多人,最终办不下去——没有人需要受过教育的女人做工。像我爹这种人数着铜钱过日子的人,计较得非常仔细。女儿读半天书,最好的出路还是嫁人,而嫁人这件事上呢,读书除了害人成亲更晚、年纪更老、少了好几年生孩子的时间,没有半点好处——谁还送女儿去读书?全天下处处是他这样的精明人,女孩子们只能继续去做童养媳了。”
她有些窘迫地承认:“昔日学的那些东西,除了赢你们家的金姨娘,我也不知道别的用处。碰概率的,有时候会让她赢。押数字这种小把戏,她是永远赢不了我。”
砚君呆呆的说不出话。柳夫人涩涩地笑了笑说:“只有赢,才能感觉学了东西有点用。今天若是有机会,我当然也是要赢的,可惜事与愿违。天王的确答应过我,可以换一条命。不过,苏小姐,很抱歉,我不能用来救你父亲——恐怕要留着救我自己。毕竟女人能活着,就是一场最大的赌博。”砚君看得出今天的气氛,只能说:“夫人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