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淳嘴上没有承认要去看望沈沛,但私下却还是以自己特殊的身份,在一处石屋见到了沈沛。
石屋周围是空旷的草地,前方是一块高出地面十多米,占地二十来个平方的石台。这石台是一座祭祀坛,特地为进行冥婚准备的。
冥婚后,活人会在石台上陷入昏迷。到那时,秃鹫会降落,将那人啄食干净,这样,那人的灵魂就会去跟死去的那人相见。
不久后,沈沛就将要进行这样的冥婚仪式。
石屋亮着昏黄的烛光,透过门缝映照出来。
沈沛躺在铺了一张草席的石床的,身体缩成一团,颤颤发抖。
屋门被轻轻推开,他有气无力的看向门边,发现来人竟不是阿不思丹,而是季子淳。
他用力撑住床沿,缓缓坐起身,望向季子淳,冷不丁的问:“有酒么?”
“有带来”季子淳回身,从屋外拧着两壶酒再次进来,把酒放在石桌上,淡声道:“你的身体好像很糟。”
“暂时死不了”沈沛伸手去拿桌上的酒,身体却一个踉跄,险些载倒在地上。
季子淳伸出手扶住他,眉头瞬间皱起,低声道:“你身体好烫。”
沈沛露出笑意,一脸的无所谓:“等脑袋烧得不清楚,说不定婚礼之时还能产生幻觉,倒也是一桩美事。”
说着,沈沛把酒壶拿到手上,又坐回石床上,咕隆咕隆喝了两口。望着季子淳问:“趁我现在头脑还清楚,有什么事,就问吧。”
“你在长安的时候,说叶清泓的病还没完全根除,现在她的病况如何?”
“那天有见过她一次,她的心脉虽偶有阻断,但好像比之前有力了一些”沈沛道:“只要不是再被追赶,做太剧烈的运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顿了顿,又道:“她现在去了苍鸣山,我祖爷爷去了五台山拜访孙药王,你尽快赶回去吧,说不定能遇见他,祖爷爷一定有更好的办法救治她。”
“苍鸣山,呵”季子淳自嘲的苦笑,打开另一壶酒,喝了一口,自顾道:“我和清泓自幼一起,相伴十多载,不曾想,她竟会爱上一个只陪了她没几天的男子,更可笑的是,这男子明明还给她带来了很多伤害,真是可笑”
季子淳又咕隆咕隆的喝酒,沈沛眉头微微皱起,疑惑的问:“你见到她呢?”
“见到了”季子淳盯着沈沛,走向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目而视,愤愤道:“她就在王庭,竟为了救你,要以身噬虎去陪阿不思丹王子,拔也沛,你可真是颗灾星,从第一次在茶山相遇,就灾祸不断,你可真是灾星,灾星”
季子淳重复着‘灾星’两个字,有点像喝醉了酒,将沈沛往后一推,沈沛无力瘫倒在床上。
“她怎么能来这里。”沈沛目中多了些惊愕、怅惘。
他缓缓坐起,隔着衣袖,摸了摸臂膀上被抽打的伤痕,神色也变得有些灰暗,心下再度低喃:“我现在这样,该如何救你呀。”
沈沛闭上眼,思考眼下的情况,还有没有转机。但是,一陷入思考,脑袋就变得昏昏沉沉的。
不过,也不知是何原因,季子淳刚才的话,反倒是让他脑海里不断跳出十五年前茶庄的画面,那画面比自己清醒时候还要清晰。
那一年是冬天,他不过五岁。他跟着小田姨被送到了茶山的一处农家,一住就是好久。
他记得当时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还在下雪,树木干枯,后来,屋舍前的柳树,都已经长出了枝条,他父亲还是没有来接他。
更让他无奈的是,每天小田姨会早早出门去做农活,留下一些食物,便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
他隐约猜到,父母可能遭遇了意外,因为每天小田姨都会叮嘱他两遍,不能出去跟别人接触,也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名字,这些话,他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但那天他还是在小田姨出了门,就随后溜了出去。因为那颗茶树后,有几个跟他相仿的孩子在玩耍,穿绿衣的小孩,还嚷嚷着练剑,还要去山里找神仙。
他不知道如何加入他们,便背诵了一首离骚,吸引他们的注意。
果然,几个孩子见这山里的人会背诗,尤其叶清泓,都把他当作了仙童。但是,她却说她身上很难闻,而叶淑瑶更说他身上的味道像乞丐。
被几人这样说,他有些委屈生气,以至于叶清泓要牵着他先去茶庄洗浴,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他隐约看到,叶清泓手掌被竹桩刺穿。
他那时候害怕至极,也被叶清泓的随从狠狠揍了两巴掌,望着众人冲冲离开。沈沛歉疚委屈,最后甚至演变成出离的愤怒。
他对着几人的背影大喊,他说他不是乞丐,他是拔也沛,他父亲是大医师拔也鹄,救了很多很多人。
之后的事情,他就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没过多久,他小田姨给了他一巴掌,又抱着他哭了好久好久,然后把他藏在了古茶树后面的草丛里。
直到接下来茶山走水,大黑领着姑姑来救他,他都没能再看到小田姨一面,小田姨独自引开搜寻他的茶农,估计早就死了吧。
想及此处,沈沛晃了晃脑袋,完全认可自己是‘灾星’的说法,他嘴角挽起一抹落寞的笑,望向季子淳,冷不丁的问:“要是可以选择的话,入朝为官和叶清泓之间,只能选其一,你会如何选择?”
季子淳望向沈沛,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他想到了还在长安城作为人质的母亲,他这次受中书令认命,行商西域诸国,也算是背水一战,没有丝毫退路。虽然这里面,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叶清泓。
“如果可以选,我两者都要”季子淳自嘲一笑,怅然道:“但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不”沈沛定定的道:“你还可以选择”
季子淳看到沈沛双目突然变得异常的坚定,且炯炯有神,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心下一震,难道这沈沛还有办法,可以帮到他?
沈沛将壶中的酒倒在碗里,用手指沾了酒水,在石桌上不断书写。
季子淳看着那不断成型又挥发的字体,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沈沛。心下泛起波涛:这计策好狠毒,要失败的话,会有无数人陪葬吧。
书写完,沈沛定定的望向季子淳,出声问:“可以么?”
季子淳沉默半响,没有给予回应,只转身出了石屋。
沈沛轻咳了两声,发现身体烧得更加厉害了,他怅然的瘫软在石床上,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轻喃道:“如果知道你会这么傻,那晚我一定回头,执子之手,远走天涯。可惜,一切都晚了”
沈沛又喝了两口酒麻痹自己,让受伤的病体,不至于痛得那么厉害。
就在季子淳去见沈沛之际,叶清泓已经被安排到了阿不思丹王子的帐幕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不过,这种紧张只是相对叶清泓而言,阿不思丹王子可是一脸的惬意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