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师爷!”窗外,牛春来的叫喊打断小左,他人还在大院里,大院似乎还有孩子在吵闹,接着,牛春来就扑进偏院,向账房奔来,趴在窗上往里瞧:“师爷,一个乞儿喊你请客,大人在哄着,哄不住啊!”
随后,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在偏院门前露面了!
周天和顿时身子一僵,人变得很是严肃,来不及向小左告别,就匆匆拉开门奔了出去,带着乞儿离开右偏院,很快,正院安静下来。
“搞什么名堂,还怪神秘的!”小左轻声斥责。
她嗅嗅那胭脂,馥郁的香味中仿佛更多了丝灵气,手指轻捻,细腻腻的,几乎要渗透肌肤,进入血液中去。
不知觉,嘴角已挂上甜蜜的笑,忽然又被余光中的一抹亮色吸引,穿过窗格向外看去,原来是墙角的几簇野草开花了。
天气确实转热了。
小左心情愉快,倒也没心思再在账房里久坐,伸了伸懒腰,准备出门去探李元惜。正巧,李元惜先捧着鞍鞯来偏院,绕到牲口棚去牵马了。
她不仅捧着鞍鞯,还捧着两包药。
“又是去见孟良平!”
心里的纠结,小左说不出,索性只干丫鬟的活儿,出了账房挂上锁,跟去牲口棚。
“你确定要去?”她问。
李元惜哭笑不得:“当初硬要把我塞给孟良平的是你,这会儿不情愿我去见孟良平的也是你。”
“我……”小左想要辩解,又一时语塞,干脆不搭理这话。
她拔出药包,打开条细缝嗅着草药味道,见到其中切成段的一截人参,这是给人补身子用的。
“他身子还虚,我想着给他调理调理,省得三天两头伤口再崩裂。”李元惜解释。
“我虚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细心照顾过我。”小左撅嘴。
“你身子什么时候虚过?”
“身子不虚,是心虚。”小左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也罢,谁叫自己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呢。
“主母说过,没一个女人能守得住她的嘴——你再跑月子所,被大舌头们传出生小孩的流言,对街道司和都水监都不好。”
她收了药包,催李元惜去找装药水的暖壶,自己则去庖厨借毛老伯的小泥炉烧火熬药,一遍遍地嘀咕着:
“等我出嫁,哼,一定要让你也做回贴身丫鬟,叫你尝尝什么叫做老妈子的心!”
此刻,周天和跟随乞儿穿街过巷,急急地往州桥方向赶。为避免引起注意,他听从乞儿吩咐,两人刻意拉开段距离,走走停停,兜兜转转。周天和敢说,整条街除了他和乞儿,没人能看得出来他两步调一致。
最终在一处说卦的神棍摊位前,乞儿吹响口哨。
他是个哑巴,因此只能咿咿呀呀地打着手语,周天和看懂了:就在这里,等着。
任务交递,周天和被交付在鬼樊楼在地面上的分管家。
这人修长眉,穿道袍,仙风道骨,俨然一副出世高人的派头,找他看卦的和闲来看热闹的,都围在左右,重重叠叠。
人人都说他算卦准,周天和不信这套,他等高人算完了手上的那卦,收了三两银子酬劳,又以今日修缘已满为由,遣散众人,收好布幡,整了整衣衫。
周天和猜想,这人在鬼樊楼应是地位不低,接下来,分管家要处理的就是自己的事了。
他走到近前,做了个揖。
“知九州千丝万缕,算天下万象包罗。”分管家抓来五枚铜钱,合在手心摇了摇,展开——
“此卦,五百两。”
生意达成,就要付酬劳。
自从在鬼樊楼下单寻人任务后,周天和每天都做好了支付尾款的准备。他从怀里掏出张交子,递了过去,却没撤手。
“人在哪里?”
“东海客栈二楼海东阁。”高人回答。他接过交子,认真验过真假,收进囊中。
“公子拿足够买下一条粪道的钱,执着于迎合孔庆需求,想必不止图拱宸门军营一处。”高人将拂尘换到另一边臂上枕着,像变作个商人似的,眼里顿时显印出贪婪狡诈的神色:“公子的打算,别人不晓得,我却晓得。公子有心,倘若日后协助街道司发达了,不要忘记鬼樊楼。”
“误会了,我只是做了人家师爷,不想因为一事无成而被看低罢了。”周天和后退半步:“我与鬼樊楼的交易已经完成,希望鬼樊楼彻底忘记这事。我着急去接人,请恕先行告辞。”
“周师爷莫急,鬼樊楼还有礼物相赠。”高人从袖中捏出一卷纸递了过去,周天和打开看了,只不过几行字,他浑身已涔涔冒出冷汗,胸腔内却腾腾窜起怒火。
“这是什么意思?威胁街道司?”
“不敢。这张诉状本是无耻小人为诬陷街道司,而准备投去开封府的,被鬼樊楼所知,提前截拦下来,权做小礼,送与周公子。”那人取过纸,随手一扬,像变戏法似的,诉状便焚烧成灰。
“蛮伢等一干小子,街道司尽可用之。”高人说道,深深拜了拜,折身潇潇洒洒地离去。
周天和杵在原地,半晌忘记动弹。
鬼樊楼号称没有不知晓的秘密,从前他认为夸张,现在看来,的确是事实。惟愿街道司从此和它撇清关系,不会受其牵制。如果不幸,鬼樊楼言而无信,那他甘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与街道司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