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平拾起她做的记录去看,顿觉眼里飞进了无数只乌鸦,乌漆麻黑一片,使劲眨眨眼,再去辨认,也觉得丧气——竟然认不出几个大字。
“这是什么?”他去问李元惜,没成想,她自己写就的字,有时自己也不认得,这可真是叫孟良平大开眼界。
“左姑娘和周师爷呢?”
“在账房。”
“账房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忙着筹备街道革新。”
李元惜忙得糊涂,答得也糊涂,孟良平实在看不了她继续在纸上画鸦,只好自己亲自上阵,拿起另一支毛笔,重铺张纸,笔尖蘸墨,叙写开来。
“我来记录,你去调度。”
“哟!”
李元惜被他挤离桌前,见他行云流水,已经写满半张纸,笔迹甚是简约工整,且兼顾好看,便不甘地皱皱鼻头,却在孟良平抬眼看她时,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走开。
“哪个路段?”孟良平询问,桌面上摆着地图,面前的男子哭丧着脸,倾吐无助:“是曹门街啊,竹竿市旁边的曹门街啊。我的驴堵在里面出不来了,我娘子还在驴上坐着呢,我娃儿还在娘怀里呢,娃儿饿驴饿娘子饿,娃闹驴倔娘子恼,我只是进城赶个集市,跟我娘说好太阳落山就回去的,这下好了,全堵死了,太阳落山了,我还离不了曹门街……”
“我不听你啰嗦,你简略地讲。”
“好,在曹门街,竹竿市旁边的旧曹门街,哎,我的驴堵在里面出不来了,我娘子还在驴上坐着呢……”
李元惜偷看去,只见孟良平的脸色逐渐由白转青,憋成绛紫色,笔下停顿,半晌不动,便知他心里定然发狂。他发狂,自己便痛快:京城没人去做的活儿那么多,你偏安排一个舞枪弄棒的做这个,现下就让你也尝尝是什么滋味。
忽见孟良平又动笔了。
孟良平手下运笔灵活,大力挥毫,龙飞凤舞间,两个大字便已写就。墙壁上有旧时打入的铁钉,他就将字挂在铁钉上,头一张写的是:哪里。接着,第二张、第三张也挨着挂成一列,分别:现状,原因。
“时间宝贵,与其抓耳挠腮讲半天娘抱娃坐着驴,不如简略回答这三个问题。哪里:旧曹门街;现状:堵,原因……”他看着驴厮,方才他的话还吐不尽呢,这会儿倒像舌头打结了,瞠目结舌地站着,跟着孟良平的唇形讲话。
“原因?”他自问,恍然一拍脑袋:“是我急糊涂了!你瞧,曹门街那条路本来就不宽敞,布庄开业后,更是把欢门搭出了半条街。我娘子喜欢他家的布料,今儿进城去选料子,眼看着到门口了,人多挤不过去,她不肯等着,偏要挤一挤,这挤着挤着,就在那嘎堵死了,我们前不得前,后不得后,孩子闹,娘子恼,驴子倔……”
说着,他情绪又上亢奋了,孟良平赶忙打住他:“这便是原因了——彩楼占街。”抬头问众人:“都明白了?”
见众人似懂非懂地点头,他略是绝望地向李元惜看来,好险李元惜没憋住笑,但见“绝望”而不救,不是她的作风,她便拿着长尺,将驴厮拦着,挪离桌前:“来,下个。”
有这三张纸做指导,正堂里也不喧闹了,人人都在想如何总结自己的委托,办事速度自然快了许多。百姓拿了他写就的记录,再到旁边找李元惜,她翻腾着墙面上刻着青衫各队长姓名的木牌,比对下面吊着纸条,记明他们此刻身处何处,以便调度附近青衫前去处理。如委托之处的附近没有青衫,就从街道司内留守的青衫中新增调度。
这个驴厮转头来找李元惜时,她已翻到“竹竿市旁的曹门街”附近,牛春来正带队在鬼市子疏导交通,正好可以派人前去通知。她随即向院内喊:“来个青衫去传信!”
“你骑我的马去,路上不得耽搁。”她嘱咐青衫说,后者听说能骑马,立即喜笑颜开:“这就去。”
等从马厩牵出马来,那人却是右脚先上马镫,上了马背,自然是脸朝马屁股的,别说上街了,就是这马多走两步,他都可能摔地上。
李元惜捂头,出了正堂,一边拽住缰绳叫青衫下马,一边扯高嗓门重新喊人:“来个会骑马的——谁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