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
夏日清晨的凉爽, 果然还是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感受。
现在再看昨日的文章,只觉得策论过于沉闷,制帖诗也缺了几分轻灵之感。
穆空青趁着天色未明, 神思最清醒时,借着烛火在草稿上修改完成。
又在考场内众人基本洗漱完毕,旁的动静基本停息之后,开始誊抄全稿。
八月里的温度,蹲在一个小号房中实在太过熬人。
因而穆空青誊抄完成之后, 只将答卷重新检查了几遍, 便没有再多耽搁,直接拉铃交卷。
无论现下可否放排, 能站在廊下, 总比被困在小小的号房中来的舒服。
今天的温度比昨日更甚, 只是在号房中耐下心检查答卷, 便已经让穆空青感到郁燥。
现下他身子骨虽壮实了不少,但到底年岁不大。
穆空青可不想自己一场院试过后,直接被抬着出了考场。
叫穆空青意外的是, 昨日那祖父中暑的学子,今日交卷也颇早。
连着两日都是前几交卷, 看来对自己的学识也是颇自信的。
二人对视,互相行了个礼。
那人道:“在下杨思典,还未谢过兄台救命之恩。”
穆空青摇头:“在下穆空青。昨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兄台便予了重礼, 倒叫空青惭愧。”
杨思典闻言一笑:“那不过是在下借花献佛罢了, 如何当得重礼。”
穆空青也不多争辩,只谦辞了几句。
好在杨思典也并非要从穆空青这儿讨什么话, 见穆空青当真并未将那事放在心上, 也就不再多言。
今日不知是何因由, 杨思典与穆空青二人在廊下候了许久,也就只等来一个沈墨。
沈墨健谈,穆空青又总觉得他这人心思深,因而便是不得不同沈墨交谈的时候,也都是以寒暄为主,再往旁的,就半句也不多提。
好在中间还有个杨思典转圜,一时间看着,这三人倒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穆空青为了不给沈墨牵扯敏感话题的机会,已经算是绞尽脑汁了。
这边儿好容易凑齐了二十人,龙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同两人道别。
虽说覆试的策论也叫人绞尽脑汁,但穆空青今日的精气神反倒比正试之后要好上些许。
周勤询问他可要先睡一会时,穆空青也只是想了想,便道:“还是不了。这会儿睡了,晚上又得精神了。”
院试发案一般是在三日后。
穆空青决定在秦家的各处茶楼酒肆转上一圈,也对自家方子究竟被他们卖到什么程度了,有个些微的了解。
谁料第二日穆空青便得知,秦家的产业似是这些日子都要陆续整改,因而许多新菜品与招牌菜品便暂时不上了。
这个时候整改,穆空青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那个自称是广平秦家的孩子。
消息是打探不成了,穆空青索性转道去了府城的博闻书肆。
早就知晓这博闻书肆开遍大江南北、藏书众多。
他只去过清水镇上的博闻书肆,旁的地方的,他还从未进去过。
眼下穆空青虽然不缺书看,但周家藏书阁里的书,都是要精心保存的,自然不可能让他在上头记什么随笔之类的东西。
若是穆空青有心得要记,便只能自己带着纸笔。
只是这样一来,标注心得时总还得抄上一段原文,以防自己将它弄混,总归是耽误时间的。
穆空青来府城前,孙氏给他塞了不少银子。
再加上他平日里也无甚花销,孙氏偶尔给他的一些银钱都被他存了下来。
现在穆空青身上的银钱,买上几本书还是不成问题的。
周家藏书阁典藏的,多是名家典籍。
穆空青此次来书肆中欲要挑选的,却是些地志游记。
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
出门游历的话,所耗费的时间银钱暂且不提,路上可能遇见的风险也太大。
穆空青在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肯定不会去作这个死。
这样一来,通过各类地志游记,去了解整个炎朝的山川风光,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穆空青这么着意一挑选,还真叫他选到了几本颇有野趣的。
其中写得尤为风趣的,是一名曰《望月断肠上西楼》的游记。
这游记的名字起得古怪,又被安置在最角落里,因而上头落了一层灰。
穆空青也是好奇为何这书放了这许久都无人问津,才拿起来翻了翻,谁知一翻便停不下来了。
笔者用一草一木、山川河流的视角说话,便是普普通通一处风景,也就叫他写得妙趣横生,穆空青这一翻开,便有些停不下来。
待他又看完一篇,周勤已经等得有些不放心,直接进书肆中来寻他了。
穆空青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页,去付了银钱。
有了这本,旁的游记他已经无心阅读了。
穆空青用等候发案的这三日时间,将这本游记从头到尾看了数遍,连自己出门瞧见街边的木墩,都会不自觉地想到,若是这木墩有眼睛,能成天地见到几个孩子嬉闹,应当也是想要凑上去的。
当真是瞧哪儿都是有趣。
他也不禁开始好奇,这游记的笔者又是谁了。
可惜这书也是蹊跷,只有一个干巴巴的文名,连笔者的笔名都未注上一个,也不知道是怎么印出来售卖的。
穆空青出来考个院试,便有了两位欲要相交的大家,将“求而不得”四个字体味了一遍。
待到发案那日,穆空青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的紧张。
都道看遍山河,心胸自然开阔。
这话说得果真不假。
穆空青还未能亲眼看遍山河呢,只是一篇游记,便已叫他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
他日后的路还长,便是拿十个“小三元”,也顶不上一个吊车尾的举人。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横竖这场院试,对穆空青自己来说,每一场都做到了自己当前的最高水平。
带着这种心情,穆空青到了发案这日,反而成了最是轻松的人。
今日出案,因着覆试参考者只有二百人,因而底下看榜的人,也不及前几日那么多。
穆空青因着先前看草案时得趣,这回便也想着亲眼在榜单上,瞧见自己的名字。
只是没等他朝里头去,便听前头有人叫嚷了起来。
“案首是何人?”
“似是有听闻过此人!”
“这莫不是本届府试的案首?”
“好似是他!”
穆空青听到府试案首时,已经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若他当真同案首之位失之交臂,他现下也是能安抚好自己的心情的。
但这不代表,他当真视这“小三元”之名于虚物了!
穆空青眼睛噌就亮了。
周勤见他如此,也知他兴奋,便也一路护着他向前。
待来到榜下,见了榜首那熟悉的“穆空青”三个字时,穆空青当真是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先前他拿过两个案首,却都不是自己着意要拿的,更多的皆都带着些许意外之喜的意味。
唯有这一次,是穆空青自己精心准备、摆明车马,就是冲着案首之位去的。
这样得偿所愿之喜,自然是比前两回来得更加浓烈的!
“看来是我妄自尊大了。在下不及穆兄多矣。”
穆空青的边上,传来了一道慨叹。
穆空青转过头去,不出所料便是沈墨。
此次院试放榜,案首之位被穆空青拿下,排在第二的,却是杨思典。
而在府试时声名赫赫,言道是冲着小三元之位而来的沈墨,只能屈居第三。
穆空青觉得,沈墨这是时也命也。
府试时碰到的策论题,摆明了不是他擅长的方向。
院试时又碰到了一个同样带着几分桀骜的评卷人,沈墨自然是要吃亏。
穆空青没准备和他搭话,索性便当做没听见。
谁知沈墨又道:“不过来日方长,今后我与穆兄相争之处,只怕还不少呢。”
沈墨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穆空青眉心一跳,不知怎的想到了去书院进学一事。
沈墨若是有心,来年乡试便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