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引之事已经提上日程, 各地有门路的豪商也火速向京城赶来。
但距离真正出海的时候,还有一段不短的时日。
因此,也给了穆空青些许缓和的时间。
翰林院说是储相之所, 实际上能得帝王信任的也就那么几个。
对于余下不得重用的人而言, 可不就是个养老衙门。
穆空青一直觉得, 翰林院被叫成是清贵衙门,这“清”不止是“清高”之意, 只怕还含了清闲的意思。
穆空青虽算不上是不得重用之人,但以他目前的官职资历, 永兴帝就是想重用他,也没地方可以用。
所以自穆空青结束了户部的差事, 回到翰林院点卯以来,每日都称得上是无所事事。
而这大把的空余时间, 则统统都被他用到了折腾玻璃这件事上。
无论是穆空青还是秦以宁,他们都很明白,一旦玻璃真的被制造出来了,那便是巨利。
为此, 秦以宁还特意回了趟秦家, 向秦老大人说明了此事, 希望祖父给拿个主意。
而穆空青则是干脆得多。
他直接将张华阳给拉入股了。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让几位好友统统掺上一份子。
同样的建议他也给了秦以宁。
秦以宁能称作好友的人, 如今具已嫁为人妇, 手上都管着陪嫁产业。
她们自己做主入上一小股,也不是什么难事。
穆空青的这打算,倒是与秦老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毕竟, 玻璃在日后, 很有可能要用在诸如望远镜这等军事利器上。
若是这玻璃全部都被他和秦以宁二人捏在手里, 只怕永兴帝处理完海贸的事,下一个要收拾的,就得是他穆空青了。
而穆空青最先拉张华阳入股的起因,还是在琉璃匠人上。
琉璃匠人这个行当,同铁匠有些相似。不仅匠人本身要登记在册,就连他们收的收徒,也要经由官府登记在册的。
只不过铁匠还能在民间私开铁匠铺,琉璃匠人却只能在官府掌控的琉璃工坊供职。
毕竟琉璃这东西,也没有平民能买得起不是?
所以,穆空青想要私下里寻到懂得琉璃制造的人,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秦以宁那边查探琉璃匠人的消息,查到了数年前有一位琉璃匠人,因意外损毁了一批贡品,以致全家获罪,贬为奴籍。
而如今,那家人正在平远侯府中做活。
张华阳得知此事之后犹豫了片刻,便应承下了。
琉璃如今多是贡品,但穆空青口中的玻璃却不是。
私造琉璃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大不敬的帽子,研究玻璃却没个什么说法。
那烧瓷的窑还分官窑和私窑不是?
于是这事儿经由张华阳之口,又从平远侯他老人家眼前过了一遭。
在张华阳将那家人的身契交给穆空青时,穆空青便可以肯定了,他私造玻璃的想法,确实是可行的。
于此同时,周秀才那里也传回了消息。
周家确实有一队商队,是常年同西域诸国往来的。
只是这玻璃制造的法子,谈不上刻意保密,但知晓的人也不多。
尤其商队中人都是外来者,短期内想要打探玻璃的制造方法,就更是千难万难。
不过,这制造玻璃所需要的原料,倒是被他们查探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料不算难得,大体上便是石灰石、石英,以及碱。
那头消息传回,秦以宁立刻就腾出了一个郊外的庄子。
那庄子□□建了两个炉窖。
一是烧瓷用的,二则是在那位琉璃匠人的指点下,建造出的烧制琉璃的炉窖。
秦以宁的陪嫁中就有烧瓷的匠人,也并那琉璃匠人一家一起,被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上。
穆空青将已经打探到的原料交给了那几名匠人,而后又将自己好容易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的,那么一星半点的关于玻璃制造的知识,全部整理了出来。
至于剩下的,就要看这些经验丰富的匠人们,能不能带给他们惊喜了。
穆空青的玻璃制造已经开了个头,他这段时间便可以稍松快些了。
而秦以宁那边,却是愈发忙碌了。
船引开售了。
朝廷此次共放出了二百张船引。
每张船引定价一万两白银,只允一艘千料船只。
秦以宁手下的船只,共有四千五百料的一艘,两千料的三艘,一千五百料的四艘,其余小船数十。
但若是要远航至大洋彼岸,那么出海的船只少说也得有一千五百料。
所以,仅秦以宁一人,就至少需要得到十五张船引,才能让手下的大船尽数出海。
秦以宁都是如此,更别说其余专注海贸的商队了。
有那由南洋海贸发家的巨贾,手下最大的商船甚至已近五千料。
这些常年以海贸牟利的巨贾们,他们手中船队加起来,其规模堪比大炎水师。
这还是在大炎对商贾们持打压态度的情况下,对方皆尽所能控制了船队规模的结果。
可想而知,这二百张船引放出去,会引起什么样的争抢。
不过,这第一批出海的商船上,可是要装配火器的。
想要拿到船引,首要条件就是须得和朝廷关系密切。
这么一层层筛下去之后,最终脱颖而出的最大赢家,便是皇商范家。
范家原便是出身两广,由海贸发家。
后又看准机会,送了女儿入宫。
那范家女儿也是争气,前些年太子刚去那会儿,各宫嫔妃都插了一手,唯独她一路不争不抢,悄没声儿地诞了个公主。
后头太子的事情过去了,宫中手脚不干净的嫔妃也去了不少,她便异军突起,从一介商家女,成了永兴帝的淑妃。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范家自然也就理所应当地成了皇商。
这回朝廷组织商队出海,独范家一家,便直接拿下了八十张船引,占了近半数的量。
秦以宁借着她的姓氏,以及和穆空青的关系,也成功跟上喝了口汤。
原本秦以宁能拿到五张船引,让她手下最大的那艘商船跟上船队,便已经算是幸运了。
但耐不住她嫁的人是穆空青。
而穆空青又恰好因着船引定价一事,在大小两位谢大人那儿赚了个小小的人情。
所以在文、钱两位大人的默许下,穆空青硬是又从中活动出了五张船引的份额。
这样一来,秦以宁手上便握了十张船引。
船引售出,得到船引的几家也纷纷收到了“关系”们的暗示,开始在东南沿海走动,谋得一些能为自己的商船增添保障的违/禁物品。
而此时的秦以宁,却有些面带犹豫地找上了穆空青。
“你是说,想要亲自南下?”穆空青有些讶异。
眼下看着出海之事确实进行得如火如荼,但等到各家船队统统装配好火器,准备好物资,这中间没几个月也是下不来的。
况且,就算是一切都备好了之后,也还须得等到风向合适之时,方能扬帆出海。
秦以宁此时便要南下,未免也太早了些。
秦以宁却也有些无奈:“秦家的势力本也不在沿海一带,我手上的船队,还是母亲这些年自个儿经营起来的。”这回她南下,可不是平日里出去几天那种。
说不好,秦以宁就得在南边,一直待到船队出海为止。
所以,秦以宁要离开京城这么久,作为穆家明面上的主母,哪怕他们并非真正的夫妻,她也该问问穆空青的意见才是。
秦以宁叹道:“朝廷虽有暗示,但……也没那么容易。若我亲自过去,说不准还能叫人卖我三分薄面。可若只是手下人出面,那必定是不够的。”
也是。
此事涉及火器,且所需数额还不小。
即便沿海官员都心知肚明,也不可能手松到将这么大一批火器,交给别家下人处置。
怎么也得有个正经管事的主子出面才是。
可惜,秦以宁母女俩在秦家的人缘儿可不算好,根本找不到信任的人替她们出面。
穆空青却误会了秦以宁的意思。
穆空青想了想,道:“我有一同窗好友,如今正在东南沿海一代为官。你若是要南下,可以对外说是去探望故友。到时我给他修书一封,让他为你遮掩一二便是。”
穆空青说的这人,自然就是赵仟了。
赵仟当初考了同进士,自知前途有限,也不准备在翰林院里熬着,连朝考都没参加,便直接收拾包袱赴任了。
赵仟为人风流,二十多岁也不肯娶妻,成日里沉迷给花娘们写词作曲。
好容易他如今成了正经的朝廷命官,那青楼楚馆也去不得了,他娘亲便直接追去了东南,势必要盯着他到成亲为止。
赵仟被逼得没辙了,索性便娶了当地地主家一位名声不好的女儿。
婚后赵仟送走了自己亲娘,又开始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而他娶的那位小姐,也在赵母走后照旧在外行商,只拿赵仟那儿当个客栈使。
说起来,赵仟和他妻子的相处方式,还当真同秦以宁和穆空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秦以宁也没想到。
她只是来询问穆空青是否同意她远行。
可穆空青却直接将她南下的借口都寻好了。
秦以宁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热。
“不过……”穆空青又道。
秦以宁刚刚升起的感动之情立刻烟消云散。
她有些紧张地等着穆空青接下来的话。
穆空青接着道:“此事毕竟关系到金小姐,我还得先去封信,问问金小姐的意见。你那头等得及吗?”
秦以宁的心又放了回去。
赵仟的婚事因为同他们两人太过相似,穆空青曾同秦以宁说起过。
秦以宁也知晓金小姐与赵仟之间的关系,只怕还不必他和穆空青熟悉。
因此,对于穆空青说要先去信询问金小姐的意见时,秦以宁也是赞同的。
毕竟届时她若要以探望故友的借口南下,也免不了金小姐的配合。
秦以宁点头道:“我原也不能立即动身的。你先给赵大人去信,请他问一问金小姐的意见吧。若是不成,我再想别的法子。”
毕竟已经成婚,已婚妇人的身份也是有利有弊。
若秦以宁如今只是个闺阁少女,那么她大可以直接带着人手便往南边去,什么借口都用不着,最多便是自己的名声上再难听一点儿。
可如今秦以宁在外已经被称作穆夫人了。
那么她若是再无故远行,牵扯的也就不止是自己的名声了。
但相对的。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没有家人长辈陪同的情况下出远门,无论有什么理由,说出去都不好听。
到了真正办事的时候,也难免被人当成孩子,受人轻视。
可一位已婚妇人出行,只要借口找得合适,便也没有人会多说闲话。
她要在外行走露面全都光明正大。就连说话的分量,也与未出阁时不同。
就目前而言,秦以宁对自己的这桩婚事,可以说是不能更满意了。
而秦以宁所说的不能立即出发,也并不是借口。
从船引到手之后,秦以宁立刻开始调度人手。
在她原本的船队中,有不少船员只是接受商队雇佣,而非直接卖身秦家的。
然而火器一事事关重大,秦以宁便直接将这些人换了下去,转而用有过出海经验的家生子顶上。
自然了,秦以宁的陪嫁中,是找不出这么多合适的家生子的。
这些人中,有大半都是她回秦家,从秦氏家族借调来的人手。
为了调齐这些人,秦以宁许了秦家多少好处自不必说。
重要的,是将这些人的身契牢牢握住。
不止是秦以宁,其他得了船引的家族,也纷纷开始用签了身契的下人,替换船上雇佣来的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