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澹然眼眸含笑、风度翩翩的与薰夫人握手谈笑。
各种吹捧的声音如风一般从耳边掠过, 和各种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可当这些声音戛然而止时，他就立刻感到了不适。
转眸间目光不经意的一扫, 顿时凝在了人群主动让出的那条红毯上。
眉间微动，唇边的弧度稍稍落下, 少了两分真诚。
薰夫人尚未意识到变化, 还在与冷翡玉嗔怪道：“澹然既然这么喜欢咱们俊明的作品，让俊明送一幅就是了，怎么还要他亲自竞拍？”
冷翡玉已经注意到了贺彰明, 此时只是不动声色的淡笑。
“澹然哥特意叮嘱我不要对外说，一定要给您一个惊喜呢。”
宋澹然抿唇微笑，摇了摇头。
薰夫人满眼喜爱的看着他，还在等着他说话。
他却只是笑了笑，抬着下巴朝不断走近的贺彰明点了点。
“彰明来了。”
薰夫人一怔, 没听清似的问：“谁来了？”
冷翡玉眯了眯眼, 心下冷哼。
宋澹然吐字清晰, 薰夫人怎么可能听不懂？
只不过是不相信贺彰明会在这时候出现罢了。
她暗中腹诽，面上却浮出一层浅浅的惊讶。
低低道：“我去医院探望彰明哥的时候, 他还病的很严重, 虽然给他留了邀请函, 但他也没有说自己会来呢。”
薰夫人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道阴翳。
她抬起手，贺修明立即上前扶住了她，两人走到了宋澹然的身边, 注视着不断逼近的贺彰明。
冷翡玉看着三人并肩而立的姿势, 抿了抿唇。
上前一步绕到了宋澹然另一侧, 站到了最旁边。
参加慈善晚宴的名流们早就不说话了, 一时间偌大的会所舞台居然变得很安静，连贺彰明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贺彰明视若无睹的走过这条以沉默人群相夹的红毯，一张俊脸冷若冰霜，透着熬了整整一宿没休息的倦意与疲惫。
他直径走到薰夫人面前，淡淡道：“有些事情需要你的配合，调查组已经在外面等你了，夫人。”
薰夫人眼睛微眯，带出几道勾子似的鱼尾纹。
贺修明处事不惊的能力明显还未完全修炼好，愣了一下，脱口道：“调查组？什么调查组需要我母亲配合？”
贺彰明敛眉，语气冷淡：“周围这么多长辈朋友们，你确定要我现在说出来吗？”
贺修明完全不怂，嗤笑一声道：“大哥，不必这样装神弄鬼吧？”
他眼珠一转，朝着人群中的某个小弟打了个手势，一边道：“不过挺巧的。我这儿倒是真有些东西想给大哥看看——”
宋澹然眉头微皱，很敏锐的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贺家争权的事件。
他并不想事态扩大，继而影响到自己身上，立刻按住了贺修明的手：“修明，现在不是讨论家事的时候。”
一边制止贺修明，一边转头看向薰夫人：“有什么事，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翡玉——”
他想让冷翡玉安排个可以“谈话”地方，却被薰夫人直接打断了。
薰夫人一改往日隐忍桀骜不逊的继子，顾及贺家形象的人设，态度难得很强硬：
“澹然，我知道你是好心，不想让贺家家丑外扬。但是你想过没有，我如果还像以前那样迁就他，他这句充满暗示性的话，会对我、对贺家的名誉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在座这么多朋友，会不会因为他的误导，怀疑我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眉头紧拧，声音严厉：“彰明，还请你说清楚，不能瞎开玩笑。”
嘴上是这么说着，抓着贺修明的手却微微一紧。
贺修明立刻明白母亲打算先声夺人，手一挥，早就安排好的下属立即上了多媒体控制台。
会场内用来展示展品细节的超大电子屏的画面一换，一帧帧的放起了合同、协议、照片。
围观的名流们嗅到不寻常的气氛，一个个都好奇的不得了，一边仰头看着，一边交头接耳。
可看着看着，人们渐渐安静下来，更多的目光投向贺彰明，每人的眼神都变得很不对劲。
这群人，虽然都是些贵N代，但不代表学识和眼界很差，对某些“潜规则”更是知之甚详。
尤其屏幕上播放的东西，都经过了精心筛选和炮制，只要有点法律常识的就都能看懂。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点，贺家金融是个偷税漏税、垄断市场、手段防不胜防的黑心集团。
而掌控这一切贺彰明，更是个道德败坏，该数罪并罚关上一辈子的混账恶棍。
一开始，随着“证据”的展示，贺修明还会说两句背景介绍，方便大家理解。
随着众人的神情愈来愈凝重，贺修明也愈来愈放松，最后也不屑于补充了，只是朝着贺彰明冷笑道：“大哥，这些证据都是那些被你搞垮的失意人小心翼翼的保留下来的，他们无权无势，也不敢报警，害怕你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只能一直忍着。”
“直到父亲越来越重视我，就陆陆续续有人找到我，想让我为他们讨回公道。可我一直认为，这些人是外人，大哥却是我的同父哥哥，我作为贺家的一员，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能向父亲母亲请教。”
“他们为你着想，勒令我不准对外透露丝毫，于是我只能违背本心，辛辛苦苦的为大哥瞒着，本想着私下里劝你收手，可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不仅和父亲争权夺利，还污蔑到母亲头上……大哥，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一番委屈又痛惜的控诉，配合他阴柔稚嫩的脸，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与之相对的，便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的贺彰明。
两相对比，愈发显得贺修明是被逼的无可奈何，才不得不把家丑暴露在外人之前，已经仁义尽致了。
而贺彰明会有什么下场，那都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这番感染力极强的表演，很快影响到了其他人。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名流们，一个个脸上也露出同情的表情，甚至还有很多人满眼疑窦，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也被贺彰明坑过，只是对方手段太高超，自己一直没注意到而已。
宋澹然早就失去了笑容，面色凝重的望着电子屏许久，目光在会场中转了一圈，眼尖的发现那台实时直播的摄像机还开着。
当下明白了贺修明的用意，沉声道：“修明，你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他又看了眼冷翡玉。
冷翡玉低着头，姣好面容被阴影挡住，看不清神情。
慈善晚宴是全网直播的活动，发生这样的骚乱后，肯定要第一时间把直播切断。
但无论是薰夫人，还是冷翡玉，都没有这个想法，更没有工作人员上前提醒。
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
宋澹然心下一沉，习惯性的从贺彰明的角度考虑。
可当他想提醒对方的时候，忽然愣了愣。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都这样了，你还帮他做什么？」
前几天在病房里，他刚刚和贺彰明爆发了一次矛盾，对方明显对自己很敌视。
之后两人就再无联系，他一边试着找荀洌，一边更密切的监督贺彰明的动向，却没什么都没发现。
与之相反，贺修明倒是和他走的更近了一些。
宋氏集团和贺家实业达成了好几项合作意向。
宋澹然微微一顿，目光凝聚在贺彰明的脸上。
即便“证据确凿”，周围人目光古怪，议论不休。
此时的贺彰明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仔细看去，那双点漆似的凤眸，还透着一股讥讽的意味。
宋澹然心下一惊，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他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吗？」
不，他不需要。
宋澹然移开目光，闭上了嘴。
贺修明笑了笑，接上话：“澹然哥，恐怕连你也被他骗了。这些证据我们已经交给警方了，无论是那些人污蔑大哥，还是大哥真做了这些事，事情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此言一出，更是举座哗然。
观看现场撕逼的网友们，更是闹得全网沸腾了。
直播间瞬间爆炸，网络开始延迟，画音不同步的卡顿频繁出现，但即使是这样，直播也没有被切断，还在断断续续的实时转播。
徐慕颜一脸嫌弃的看着屏幕，嘟囔着抱怨：“就这？上流阶层不接个几T的网？”
抱怨完，又转向荀洌：“这个小子是谁啊，这么爆贺彰明的黑料？”
眼一眯，补了句：“你怎么不担心？”
荀洌的视线直直的落在电视上，没有因为他的话偏移。
眉眼清冽如泉，语气更是辨不出情感。
“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的话，他也不配叫‘贺彰明’了。”
徐慕颜吸了口气：“你好绝情啊，他这个……呃，是弟弟吧？明显有备而来啊，你看这痛心疾首的，演技不亚于新闻发布会上贺彰明的那场演说啊。”
直播正好在放会场大屏幕里的证据，徐慕颜歪着头品鉴半响，迟疑道：“我虽然不懂，但看这些文件的落款公章，公文措辞，看起来都挺正规的啊。”
荀洌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
“看似无懈可击，实际上……贺彰明不可能应对不了，他肯定能找出其中的漏洞。”
徐慕颜眼眸微眯，侧脸看了他一眼。
荀洌没有反驳徐慕颜的话，他也无法证明这些“证据”是假的。
但他却能十分笃定——即便处于这样的处境，贺彰明依然可以顺利应对。
这是对自己判断的自信？
还是对贺彰明能力的绝对相信？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理由。
都足以说明荀洌对贺彰明的评价高的离谱。
蓦得又想起贺彰明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那场表演。
当时，贺彰明很诚恳的请求，希望荀洌能够给他一点信任吧？
这两个人，真的很有意思呢。
徐慕颜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深思。
他期待慈善晚会的场面能更混乱一点，好让荀洌出现更多更特殊的反应。
但让人失望的，事情果然按照荀洌所说的发展下去，贺彰明很快就控制住了场面，沉着镇定的依次反驳那些“证据”。
“……最后一份，柃木设计声称自己完成了全部设计工作量的70%，要求贺家金融按阶段支付设计费，同时补交近3000万的逾期违约金。实际上，柃木设计找的鉴定机构根本不具备鉴定资质，70%的比例不符合实际，逾期违约金更是无稽之谈，这个案子，法院已经裁决了，判贺家金融申诉，但柃木设计却迟迟不肯履行，贺家金融才会申请强行执行。”
说完，贺彰明盯着脸色发白的贺修明，冷冷道：“你所列出来的三十四份公章文件，我已经全部解释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贺修明嘴唇颤着，却说不出话来。
播放“证据”时，一张文件展示的时间不过10秒，他怎么能想到贺彰明居然能够记下每一件事情，还能按照先后顺序一一驳斥？
他大脑短路，薰夫人却还能维持镇定，扫一眼神情恍然的众人，立即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借此机会扳倒眼前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不相信贺彰明可以连几年前的琐碎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有准备。
那么，就一定是有人泄密了。
冷然的目光扫过一旁垂头不语的冷翡玉，薰夫人愤怒咬牙，在心里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狗”，面上却依旧淡定，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是那些家伙不甘心吧，是我们误会你了。”
顿了顿，又似漫不经心的说：“彰明，你最好还是亲自和你父亲谈一谈吧。修明，我有点累了，送我回去。”
贺彰明撂了撂眼皮，哼笑一声。
一招手，任承就带着保镖们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薰夫人顿足，精心保养的脸上浮起怒容：“彰明，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因为这个小小的误会，你就要软禁我和你弟弟吗？”
贺修明反应过来，护住薰夫人，呵斥道：“大哥，你想对母亲做什么？”
贺彰明瞥了眼愤怒激动的两人，唇边起一个冷戾的弧度。
“别这么激动，这件事和你们的龌龊没什么关系。前段时间，相关部门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个日本女人隐姓埋名的潜伏在华国，几十年间一点点收集华国国策级别的金融发展情报，通过各种手段隐秘的传到了海外，在几次国际货币战争中让华国蒙受了很大的损失。”
他说一句，薰夫人的脸就白了一分。
“相关部门已经正式立案调查此事了，现在专案组就在外面等着您呢，夫人。”
顿了顿，贺彰明讽刺一笑：“怎么，需要我把他请进来，亲自劝说你配合调查吗？”
薰夫人骇然，一张脸惨白如纸。
半响，哑声道：“……彰明，你可真会开玩笑。”
贺修明根本不懂贺彰明在说些什么，直到此时，还当贺彰明在恐吓他，不屑道：“你不会想说母亲是间.谍吧？哈哈哈哈哈，荒唐——”
他狂笑不止，笑的连泪都流出来了。
还环顾四周，想找到共鸣。
可周围的人，却一个个张大嘴巴，痴痴呆呆的看着他发笑，明显是信了贺彰明的话。
贺修明心头火起，忽的笑脸一变，阴恻恻的盯着贺彰明：“大哥，你这不过是在怪母亲冤枉了你，想拖母亲下水而已，笑话！就算你要污蔑人，也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什么间谍不间谍的，你当这是写小说呢？”
贺彰明睨着他，淡淡道：“哦，还有一点我忘了说。夫人挪用集团财产，长期对某日系资本、某俄系资本输送利益的事情，也立案调查了。”
说着，眉梢一挑：“这次你们捏造证据，侵犯我个人名誉权与荣誉权，我也会通知律师，向二位发函。”
“二位”两字刺激到了薰夫人。
一时间怒火攻心，差点摇摇欲坠的倒下。
她紧紧抓着贺修明的手，狠狠道：“贺彰明，我就算了，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你的继母，你也一直埋怨我占了你母亲的位置，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我不怪你。但修明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们血管里，都流着一样的血啊！”
她扯感情扯血缘，贺修明却不领情，杀人似的狠毒目光射向贺彰明：“口说无凭，你以为你这么说，大家就会相信吗？”
贺彰明哂笑，眼睫一垂，懒得再和这对母子继续纠缠。
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保镖就围了上来，准备把薰夫人和贺修明“请出去”。
贺修明连忙环顾四周，左右望了一圈，发现周围居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帮他们说话。
甚至连约好一起搞垮贺彰明的合作者们，都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
又看到贺彰明冷漠的眼神，心中愈发憎恨。
恨到极致，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高声喊道：“贺彰明，像你这种无耻残暴的家伙，说出来的话毫无可信度——大家大概还不知道吧，中寰资本的荀洌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在业内销声匿迹，根本原因就是被贺彰明当做了禁.脔，囚.禁了起来！”
荀洌是贺彰明的禁.脔，还被囚.禁了？
哄！一道晴天霹雳轰在众人头顶。
带着点涩情味道的私人关系总是能比正儿八经的商界撕逼更能引起人们的兴奋，尤其还牵扯到了另一个知名人物。
没有人能够继续忍耐，大家疯狂的交头接耳起来，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汇聚在一起，成了一个大型聒噪比赛。
“什么？中寰不是前段时间才拿下几个大单，还和贺家合作开发新中心区那个大项目吗？”
“荀洌确实毫无征兆的就失踪了，我们丰晁和中寰有业务往来，他们对此事一直遮遮掩掩，问到最后，就说荀洌生病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禁.脔？贺彰明对荀洌……？？”
此言一出，方才还对母子两人漫不经心的贺彰明，立刻沉下了脸。
一双凤眸黑如夜色中的海域，瞬间凝起一个足以摧城拔寨的狂躁飓风。
他拧眉扫了眼同样面色大变的冷翡玉一眼，沉郁戾气的一挥手，示意保安赶紧堵住贺修明的嘴，把他拉出去。
贺修明冷笑，一边松开薰夫人躲着保安，一边留意着直播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