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却没信她的鬼话,反问绿枝,“为何要自尽?”
众人不是都说章明远浪子回头金不换,萧容与他情投意合吗?
萧容看向绿枝,拼命眨着眼睛,示意绿枝别说,楚淮一把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冷眸直视绿枝,“说。”
绿枝心头慌张,比起两年前,如今的九皇子的威压可真是今非昔比,凌厉的让人害怕,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巴便先开口了,“公主被迫下嫁章明远,章明远那样的人,怎配得上公主,可陛下为了安抚章家,执意要让公主出嫁,公主无法拒绝,但公主一直……”
绿枝望着两人,咬了咬牙,“公主一直记挂着九皇子,绝不可能委身于章明远,所以奴婢猜测公主想要自尽。”
绿枝知道自个有些多嘴,可是公主待九皇子有情,还为九皇子守丧,九皇子如今能冒险回来救公主,方才一路又抱着公主,显然也不仅仅拿公主当知己,若是两人能成,绿枝心里头的大事也就搁下了。
但还是怕公主怪她多嘴,所以说完便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公主,她只是希望公主日后能过上好日子,苦尽甘来。
绿枝不说话,马车内静了下来,若不是有车轮滚动之声,怕是能听见萧容的心跳声,她没想到自个的小心思被绿枝那个丫头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让她毫无准备,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她不知阿淮的心意,她原本打算观望一下的,这下被绿枝戳穿,她都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阿淮,只能装死。
而楚淮的心里则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以为真如外界所说,容儿与章明远心意相通,甘愿下嫁,所以听闻她要成亲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抢亲。
哪怕她心有所属,也只能嫁给他。
他甚至想过,若是容儿不肯随他离开,他就强取豪夺,将人强行带回大楚,心中想了一百种逼她就范的卑鄙手段,势必要将她留在身旁。
可现下绿枝却说,容儿是被迫成亲,心中一直有他,这让楚淮顿时无措起来,懊悔的想,刚才为何要对她那般冷漠,可曾吓到她?她的胆子本就小,他居然还用章明远的人头吓唬她,一定吓坏了吧?
他可真该死,容儿本就难受,他还吓唬她,干的什么蠢事。
楚淮的脸色越来越黑,马车内的气压也越来越低,连遮住了眼睛的萧容都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伸手抓住楚淮挡在她眼前的手,“阿淮,我没事。”
楚淮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反握住萧容的小手,紧紧地攥在掌心,嗓音低沉道:“不是说要长命百岁,往后别再做傻事了。”
他此刻心中无比庆幸,他赶去了梁京,若他晚一步,也许连容儿的尸首都见不到了,想起容儿曾想自尽,他心里似被钝刀一刀一刀的磨着,比起她不在人世,他宁愿她是有了心仪之人,嫁给旁人。
只要她活着,他便活着,她死了,他亦难活。
这两年,无数次出入阎王殿,哪一次,不是靠着心中的一点点念头活下来的,若是萧容出事,他这两年的坚持简直就是笑话。
萧容弯了弯唇,“好。”
阿淮没事,她那颗已经死了的心又复活了,比起死亡,她自然更愿意活着,尤其是与阿淮一起活着。
楚淮有太多话想说,可是还有绿枝在车内,不便说那些话,所以只是揽了揽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睡会吧,得天亮才能赶到。”
“我们去哪?回大楚吗?”萧容有些期待。
“暂时不回大楚,去扬城。”
扬城已经被他拿下,是距离梁京最近的已经被他控制了的城池,到了扬城就彻底安全了。
萧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跟着楚淮,去哪都行。
她闭上眼小憩,马车内安静下来,期盼了十七年的安稳,这一刻在楚淮的怀中实现了。
绿枝余光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眼中微热,公主即将要迎来幸福的日子了吗?
今日章明远尚安阳公主,宫外章家遍请宾客,宫内章皇后也大开库房赏赐,只要是来玉坤宫的宫人都有赏,也就导致玉坤宫今日格外热闹,宫门快下钥了才逐渐安静下来。
章皇后坐在宝座上,正打算唤玉琴传热水沐浴,就见玉琴像是背后有鬼追一样跑了进来,还被门槛绊倒,摔了个跟头,惊慌失措道:“娘娘不好了!”
章皇后皱了皱眉,“怎的回事,这般毛糙,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玉琴顾不得谢罪,颤着嗓音道:“娘娘,章家满门被屠杀了!”
“你说什么?”章皇后猛地起身,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玉琴所说的话,她疾行几步,攥着玉琴的肩,“你再说一遍!”
玉琴已被吓的脸色苍白,木然道:“章家几十口人都死了!”
“不可能!绝无可能,玉琴,你莫要戏弄本宫。”章皇后无法相信,疯狂的摇晃玉琴,觉得这是一个梦。
今日是章家嫡子尚公主的好日子,大喜的日子,她还没从喜悦中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像是当头一棒砸了下来,让她眼冒金星。
玉琴被章皇后摇的脑袋都晕了,这时太子急匆匆闯了进来,“母后。”
章皇后像是看见了救星,起身拉着萧应,“应儿,你告诉母后,章家是不是好好的,是不是?”
萧应的脸色没比玉琴的好到哪里去,已经吓得手脚都在抖了,“母后,章家当真被灭了满门,父皇已经派人封锁城门,全城彻查此事,母后,到底是谁这般怨恨章家?”
章家就是萧应的底气,没了章家,萧应就像是断了爪牙的老虎,是病猫,听见这个消息时,萧应也不敢相信,直到武德帝诏令下达,他才确信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章家备受陛下宠爱,谁敢在天子脚下放肆!”章皇后摇摇欲坠,好几个宫人冲了上来扶住她。
章皇后的眼里惧是惊恐,红彤彤的,却没有一滴眼泪,痛苦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她还在摇头,不信这个消息。
天子脚下,今日又是章家办喜宴之日,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的被人屠杀满门。
“母后,这是真的,儿臣现下就去章家。”萧应也害怕,可他没有选择,不亲眼去瞧瞧,他也不死心,也许还有活口呢。
萧应将章皇后交给了玉琴,快步离开,分明是六月,可带起的风却泛着凉意,彻骨的冷钻进了章皇后的脊背,她强行打起精神,“去找陛下,快备轿撵去正乾宫。”
天子脚下,长恭侯府却在尚公主的这一日,被人屠杀了满门,这样的消息,足以震惊整个梁京,从玉坤宫到正乾宫的这一路上,无论哪个宫殿,都是灯火通明,将梁宫照的亮如白昼,今夜无人能眠。
章皇后浑身发抖,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大口呼吸,极为狼狈,即便她身为皇后,也历经了不少大风大浪,她还是难以冷静下来。
章家满门被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最大的依靠没有了,意味着她的皇后宝座不稳,意味着天塌了!
大好的日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章皇后无异于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泥地里。
正乾宫亦是灯烛辉煌,章皇后跌跌撞撞的进入大殿,“陛下!陛下!”
武德帝正神色沉重的坐在龙椅上,瞧见章皇后前来,自然晓得是何事,越发烦躁,“你怎么来了。”
章皇后跪倒在地,“陛下,妾身听说章家被灭门了,这是真的吗?”
武德帝点了点头,“朕已经派人封锁城门,彻查此事,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
相比较章皇后的哀痛,显然武德帝对此并没有多伤心,更多的是恐惧,恐惧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梁京屠杀朝廷重臣满门,若不查出来,日后他还如何能安枕?
“陛下,章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求陛下为章家做主啊!”章皇后伏跪在地,痛哭流涕,这是第一次,她不顾皇后的仪态。
章皇后一出生就是镇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女,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凭借着章家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生下了陛下唯一的嫡子,儿子又成为了太子,从未遇到什么坎坷,唯一的一次,就是萧琉夭折,却也不算多大的打击,可突然之间,告诉她章家满门被灭,她自然难以接受。
武德帝心中本就烦躁,章皇后还在这里哭哭啼啼,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吩咐人将章皇后扶起,“朕一定会彻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
不查清楚,武德帝也睡不着。
正说着,武德帝派去宫外查看情况的人回来了,是武德帝的贴身内侍李原,“陛下,皇后娘娘,章府共有尸首一百一十六口,包括章家正房,住在府里的旁支,此次来赴宴的旁支,奴仆等,除了几个未满十岁的孩童与一些并未反抗的奴仆,其余无一活口。”
因为本就到了散宴之时,一般赴宴的人都有分寸,会早早离席,章家本家人则会多待一会,甚至在府里过夜,因此也就遭了毒手。
虽说是屠杀满门,但到底还是留有余手,没杀孩童与不反抗的奴仆。
章皇后一阵眩晕,气息不稳的问道:“章家正房的人都被杀害了?老夫人呢?世子呢?”
李原垂首道:“回皇后娘娘,老夫人已去,不过不像是被杀害,更像是突发急症而去,仵作已在验尸,想来不久便会晓得,至于世子……”李原欲言又止,“世子是死状最惨烈的,胸□□了三箭,脑袋也被砍了下来,身子被人扔在院子里,脑袋却在喜房内。”
“明远身首异处?”章皇后目眦尽裂,杀了还不够,还要身首异处,这是多恨章明远啊,这可是章家嫡支唯一的嫡子啊!
武德帝不管章家如何,听到喜房想起了萧容,便问:“安阳公主呢?”
李原躬身,“回陛下,不曾瞧见安阳公主及她的两个侍婢,听章府的婢女说公主的两个侍婢从一开始就不曾入府,至于安阳公主,下落不明。”
“陛下,难道是小九?”章皇后看向武德帝,所有人都死了,章明远的脑袋在喜房,那说明萧容也被贼人发觉了,可为何贼人却没有杀萧容?在这样的境况下落不明,就很值得考究了。
“皇后,你急糊涂了,”武德帝不悦的扫了她一眼,“小九孤身一人,怎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说萧容办不到,就是武德帝自己想在梁京半个时辰内无声无息屠杀章家满门,也未必能办得到。
萧容的两个婢女没有入章府,很可能是因为萧容另外安顿了她们,而萧容失踪,武德帝更愿意相信是被贼人看上了她的美色,强行掳走了。
章皇后看见武德帝的神色也觉得自己太着急了,萧容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有几分能耐她还是知道,更何况此次随她出阁的婢女都是她的人,萧容绝无可能翻出浪花。
武德帝:“可有谁看见了贼人?一共有多少人?”
“回陛下,章家存活的奴仆说来人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也不曾听见他们开口,至于有多少人,谁也不晓得。”
那样的屠杀场面,谁敢抬头啊,活着就是侥幸了,甚至有个胆小的疯了,疯言疯语的,说是章家作恶多端,地狱恶鬼来索命了,可这世上哪有鬼怪。
武德帝见李原一问三不知,虽晓得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有可原,还是极其恼怒,一掌拍在龙案上,“速速派人去查,敢在天子脚下做出如此恶行,朕绝不会姑息!”
李原正要领命,就见章皇后颤着身子起身,“陛……”
还没说完,身子一软,径直往下倒,李原忙不迭去扶,“陛下,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武德帝烦躁的啧了一声,“去请太医。”
宫里宫外忙成一锅粥,这个晚上,整个梁京灯火长明,谁都没能睡着,毕竟谁都怕下一个被灭门的会是自己,不少人连夜加强府里巡防,哪里还有觉睡。
而离梁京越来越远的萧容一行人却越来越轻松,萧容睡了一觉醒来,天色已经亮了,掀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正好瞧见东边霞光漫天,将天边照的妖艳异常,像是鲜血染就的画。
她深呼吸,鼻端内涌入天地草木的清醒气息,望着树梢的飞鸟,一切都充满了朝气蓬勃,她终于自由了,她离开困了她十七年的梁宫了,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可算等到了这一天。
“哭什么?”楚淮的指腹捻上萧容泛红的眼尾。
萧容抬起手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掉了眼泪,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回,当真是喜极而泣。”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开心,阿淮还活着,她也自由了,再也不必苟且偷生,巨大的喜悦在胸腔内流窜。
楚淮勾了勾嘴角,“傻,我不是说了会保护你,我答应你,往后可夜夜安枕。”
身处梁宫,连一个安稳觉都没得睡,往后总算可以安寝一夜至天明。
“好。”萧容莞尔。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驶入扬城,停在了一处府邸门前,楚淮将萧容抱了下来,萧容脚步还未站稳,就听见身后响起行礼问安的声音,“拜见太子殿下!”
楚淮挥了挥手,“免礼。”
萧容诧异的抬头看着楚淮,阿淮成为大楚的储君了?
楚淮扬了扬唇,没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不少人望着萧容,长的这般美的小娘子,看起来还与太子殿下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难免好奇。
“都散了,你们很闲吗?”凌风眼风扫过他们,大老爷们还这么爱看热闹。
众人如做鸟散,但太子殿下带回了一个美貌无双的小娘子这件事还是迅速在军中传遍了。
楚淮带着萧容进入府邸,这里应当是临时居所,一路上都没看见婢女,都是些男子,像是军营里的人,也是,这是扬城,原先是大梁的国土,大楚攻占到此,自然都是大楚将士。
进入后院,萧容才看见几个婢女,楚淮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如今在扬城条件有些简陋,你先将就些。”
萧容环视一圈,金碧辉煌的屋子,显然不是楚淮的喜好,“没事,挺好的。”
“外边有婢女,你有事吩咐她们,我一会得去趟军中,你在这里等我。”楚淮给她倒了杯茶。
萧容的确是渴了,喝了半杯才道:“阿淮,你如今是大楚的太子殿下?”
楚淮颔首,摸了摸她的脑袋,浅笑道:“我是谁不重要,一直都是你的阿淮。”
萧容脸颊微红的点点头,感叹道:“这两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从质子到储君,这简直就是死局逆转,萧容都不敢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楚淮轻松道:“都过去了。”
的确数次身陷囹圄,强撑着一口气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可如今看着她安然无恙,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楚淮不想说,萧容也不急着问,一句轻松的“过去了”,藏着的也许是数不尽的血汗。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得了空闲我会一一为你答疑解惑,现下时间不够,暂且先问一个你最想问的。”楚淮已经离开扬城三天了,军中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安排部署。
萧容想了想,的确有很多疑问,挑了一个最近的问道:“你昨晚说章明远的人头是送给我的大婚贺礼,这是何意?”
她昨晚见到阿淮太过激动,并未多想,可一路上没什么事做,脑子里就容易乱想,仔细回想昨晚两人重逢,她才意识到,阿淮的神色和语气都很不对劲,看起来不像是阿淮。
楚淮正在喝茶,冷不丁一句话让茶水呛进了喉咙里,“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