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寄风过去从来没质疑过自己。
可现在他会质疑自己了，他在质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想着报仇。如果一切都维持着表面的虚无，除了会让自己觉得痛苦之外，其他人是不是都会好好的？
楚时渊不会生死不知。
父亲不会时常为自己操劳。
表兄也不会死去。
洛寄风第一次有了想要饮酒的想法。
他始终克制，从来都没有选择尝试过任何自己好奇的事物，因为那会让他的寿命缩短。
但这一次，他喝了一杯酒。
没有晕头转向，胃里却火急火燎，大量的鲜血在体内加速涌动，鼻腔和眼眶，都落下了一道鲜红……
“时渊……我该怎么做才好？”洛寄风歪着脑袋，身上再也没了少年人的模样。
洛寄风知道自己不应该自责，也不应该否定自我。
户部尚书之妻女布置了几十年的阴谋，岂是自己能阻止得了的？
可洛寄风又会在想，明明当时他们在暗，对方在明，所以一切真的是阻止不了吗？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无用，导致楚时渊重伤昏迷。
洛寄风是理智的，是冷静的，是清醒的。
一直都是。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洛寄风走出了楚时渊的宫殿。
嘈杂的声音从御花园的方向传来，洛寄风看到了那个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子。
或许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皇后才能简单地从太子所能取得的信息中，得到和大楚相关的一切布防吧。
洛寄风的理智在说，不知者无罪。
心里不断涌动的情绪，却是在看到他那张和皇后相似的脸时，就忍不住发恶心。
“洛寄风！我知道你在。”
太子的在御花园中大声喊道，声音中有着在明显不过的悲伤，还有愤怒。
愤怒不是对他，这点洛寄风是能感觉到的，可不是对他这个杀死了他母亲的人，太子又是能在愤怒些什么呢？
这个想法甚至没在洛寄风的心里形成完整的句子，就已经被挥散一空。
洛寄风没有停下脚步，身旁前任太监总管的弟子，一直低眉顺眼地跟在洛寄风身侧，这时也不忘说一句：“您看小的要不要让太子先回去？”
“让他喊吧。”洛寄风勉强勾了勾嘴角，没有任何一丝笑着的感觉。
“现在不喊，将来也没机会了。”
他话音一落，那边太子又在大喊。
“我知道你这个蠢货肯定是想信任敌国太子的话，对不对！”
“洛寄风！动动你的脑子想想，他们都已经派兵围到都城了，又怎么可能选择这么简单地放过大楚！”
“你所有自以为是的自我奉献，最后都不过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太子其实想说，他别去。
太子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洛寄风。
讨厌他众所周知的优秀，讨厌他每次看到自己时，都理所当然地保持客套的姿态。
讨厌到直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母亲通敌叛国，而作为皇后孩子的自己，却还能活着……
百年难生洛寄风啊！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就算用我威胁，都比让你去更好……”
可这一句话，洛寄风却连一个字眼都没听见了。
京都的大街上格外萧条，比之上一次他们带军回来时，满大街的人向他们投掷香包鲜花水果，现在这里，冰冷到连只鸟雀都无从落脚。
洛寄风先是来到了丞相府，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而后便直接说明自己的要求。
“今日过后，就直接当做洛寄风死了吧。”
丞相顿时脸色变得发白：“怎，怎会如此！”
“表兄过些时日就要下葬了，问问外祖父他愿不愿让表兄顶着我的身份下葬。我知这行为过于失礼，可若是时渊醒来后能被骗过，大楚就还有一救之能。”
洛寄风此时的脸色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眼神中也是一片幽暗，无法折射任何光芒。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寻常的贵家公子在湖边赏景吹风，没有任何特殊，只是说出口的话，便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生不如死的结局。
“可，可……”丞相已然控制不住的老泪纵横。
不久前，敌国围了大楚京都，城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待宰的羔羊，但他们又不想就这么妥协，谁愿意让自己成为被奴役的存在？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妻女成为对方的玩物？
没有人可以接受，所以他们仍然选择，在敌国人看来的负隅顽抗。
这种时候，敌国太子提出了一个可能。
“只要你们交出洛寄风，我就可以一月不攻城。”
敌国太子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整个京城的所有人，将全部的信任都压在仍然昏迷不醒的楚时渊身上，然后逼迫洛寄风主动出城。
想想看，一个月的时间不攻城……只要楚时渊能在最近几天醒来，余下的时间用于修养，曾经能在一天的时间内杀3000个人的皇上，就会成为彻底逆转战局的存在。
“要交出他吗？”直到终于有人忍不住地说出了这个问题。
“那些畜生不过是在使低端的阴谋诡计！”当初在边境楚时渊和洛寄风都见过的老军师，当场控制不住地跳脚大骂。
“当初那些受泻药影响的战马，后来可全是成为了我们的战利品！”
“何况大楚也没有太多的粮食养战俘，我们曾经坑杀的存在也是有妻有女有孩子的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会选择放过我们，这是国与国之争！又怎能以一人之力逆转？你在做什么梦！！”
“可……可是……”
“没有可是！”
洛寄风当时站在门外站了很久，一个路过的小兵问他为什么不进去时，洛寄风笑了笑说：“奇迹此物，寻常人难以相信，我亦是寻常人，故我也不曾相信。但我想，我虽不相信奇迹，我却能相信楚时渊。”
小兵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后就见到洛寄风孤身离开。
而后，
便是现在。
丞相老泪纵横：“你这是要在为父的心口剜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