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都写下来,让小宋带出去。”
小宋是个十七岁的小伙子,通讯兵,负责明日去师部传信。
“大帅,我,我也不走。”小宋听见裴湛山提起自己,连忙抬起头向着裴湛山看去。
“别说孩子话,这是军令,等天亮,你把松山的作战情况报告给师部。”裴湛山对着小宋开口,让人取来了纸笔,一一传了下去。
“我没什么好写的,国都没了,哪来的家?我在来上海之前就和我婆娘说了清楚,我要是战死,就让她把孩子交给我兄嫂,她自己改不改嫁都随她。”其中一个军官说。
其他人听了这话,有的倒是停下了笔,有的却是充耳不闻,在纸上“沙沙沙”地写了起来。
“大帅,您要不要给夫人和念念小姐留些话?”林副官将纸笔送在了裴湛山面前。
裴湛山想了想,还是扔下了笔,“我也没什么好写的,我以前一直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她心里没我,可现在倒觉得她心里没我也好,最起码不用难过。”
到了这一步,他最牵挂的还是樊亭,他不知道她的病情怎么样,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以后若有人去欺负她,又有谁能为她撑腰。他唯一欣慰的就是在把她和女儿送到美国时,他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也为她们留下了足够的钱财傍身,她有钱,也有妹妹和孩子陪在身边,他觉得很放心,倒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牵挂,到了这一步,让她知道又是何必。
“我死了,也没人再去烦她,她心里应该更自在点。”裴湛山说完,举起了一旁的水壶,起身对着将士们道了句,“兄弟们,我裴湛山以水代酒,敬你们一杯!”
官兵们也是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水壶,有人带头喊出了一声口号:
“和松山共存亡!”
“我等愿追随大帅成仁!”
“人在阵地在!”
裴湛山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他的黑眸透出一束光,唇角也是浮起一丝笑意,他点了点头,仰头一饮而尽。
天刚蒙蒙亮,日军发起了最后一轮进攻。
所有的勤杂人员,包括仅剩的架线员和医护兵一律都上了战场,到了最后就连伙夫也都拿着刀冲了上去。
这一仗一直从清晨持续到了午后。
日军几乎并没有受到太过尖锐的抵抗,大部分战士被刺死,或被坦克碾压,一些战士在最后一刻拉响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或是主动扑上坦克的履带上拉响手中的手雷,另一些战士依靠熟悉着战壕中的地形躲在暗处,与日军展开肉搏战,子弹与手榴弹都用完了,就用土块、工兵铲,甚至抱住日军用牙齿咬。
然而这一切的殊死抵抗都无法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下午三点,日军几乎全面攻占了松山,日军指挥官下达了活捉裴湛山的命令,然而从手下传回的消息,却一直不曾寻到裴湛山的身影。
东北方向,战壕中。
“大帅,以后,以后属下……不能再给您点烟了。”林副官胸口中弹,脸色煞白,他倚着土墙,与裴湛山微弱着开口。
“兄弟,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裴湛山身上也是挂了彩,有枪伤,也有刺刀刺中的伤口,他的唇畔干裂,与林副官哑声道。
“大帅,你多保重,争取……争取保得一条命……”林副官最后说了一句话,闭上了眼睛。
裴湛山将自己的军装脱下,盖在了林副官身上,他听见了鬼子的脚步声,他的眸心有血色闪过,没有任何的犹豫,就那样扛起刺刀孤身冲了出去。
厮杀中,有刺刀刺中了他的胸口,他不曾后退,竟是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匕首插进了鬼子的肚子,更多的敌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
傍晚,残阳如血。
“长官,他并没有戴领章,我们不知道他就是裴湛山,他身边所有的亲兵已全部战死,他在最后关头差不多刺死了咱们七八个人,他自己一共中了三处枪伤,十多处刺刀伤。”
日军军官站在长官身后低语。
日军指挥官望着那躺在地上的中国军官,他身形高大,的确没有穿军装,到了最后一刻他的双手仍是紧紧握着刺刀,仍是保持着杀敌的姿势。
日军指挥官缓缓脱下了军帽,向着天空鸣枪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