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梵心逆莲(二十一)[二合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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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得太快, 太让人无法预料,云闲一行人看着面前扭曲的场景,明明知道这是八十年前发生的事,却依旧心头郁结。

自己并非身处其中, 都感觉到一阵窒息, 更何况当时第一次着手处理事物的少年明仁?想必是委屈到不能再委屈、慌乱到不能再慌乱了吧。

即墨姝真是看得快要气死:“搞什么啊!全都死了算了!爱救不救!欠谁一样?!”

“真是不知道佛门在干什么。”姬融雪皱眉道:“要不然就都不要救,要不然就立好规矩, 敢闹事者杀无赦, 以这些弟子的修为, 想护住这群人做不到,全杀了也只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不让攻击, 是把自己的弟子当做沙包了吗?谁都能打一下!莫名其妙。”

其实, 想护住这群人是做得到的。甚至只要他们能暂时收手, 不要再自相残杀, 以佛门的功法,完全可以把他们护得很好。明仁下山前, 想到的便是这点,如果好战派敢来冲击佛庙,她一定要护住这些伤员, 可她从来没想到, 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祁执业道:“前提就不成立。如果真袖手旁观,一个都不救,每个弟子都在山上修炼, 管底下是不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那修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明仁前辈若不知情还好, 若是知情, 心魔也照样会缠上的。”

“是啊……”风烨道:“平日里佛门收了供奉, 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话,信众会相当绝望的吧……”

乔灵珊道:“最开始便是那个男人出了问题。本来大家都相安无事,他非得要点明自己身份,还先下杀手。早知道就该在他说宏愿之前就把他赶出去好了!接下来所有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谁又能提前知道,他要这样做呢?

就像谁也不知道,每逢播种季节都要发生的抢田埂一事,最后会引起两国开战,死伤无数。

事赶上事,好像每一个环节都在好巧不巧把这件事往最坏的情形上推。初出茅庐没有经验的明仁,如果早能当机立断选择镇压,就不会到后面这镇无可镇的情况。选择果断放弃第一个人,就不会到最后弃无可弃。又恰好是数量相差不大的法喜宏愿两国人,若是哪一方人占压倒性的多,另一方人还敢这么挑衅?再加上那引起事件的宏愿国男人,最后“巧合”地又死在了明仁之手,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奔流不息的江海,把众人往远处推,不由分说,不容抗拒。

明仁做到了没有分别心,不管是谁,她都想救,可最后不仅谁都没救到,反倒害了她自己。

观其他弟子来的情况,别的佛寺就没有发生这种事,甚至还有余力来支援,但现在,已经晚了。

那个大刀男子的尸体躺在地上,被所有人看着。

大家的神色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迟了。”云闲凝滞道:“住持不让弟子们还手,是不想让他们攻击。刀剑无眼,修真者想杀一个普通人太容易了。战争中要介入的第三方,必须毫无立场,佛门必须没有立场,必须中立,可现在,佛门的下一任住持出手,在法喜国界帮忙杀掉了一个宏愿人——不管事实经过如何,在所有人眼中就是这样。”

又是可悲的巧合。

如果明仁不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住持,只是一个普通的佛门弟子,那意义又截然不同了。

明清的伤口还在流血,明光无暇再想那么多了,连忙组织所有人将这群杀红了眼的疯子分散而开,期间又是一阵难看的撕扯。

沉默中,祁执业扯了扯嘴角:“这群人,早在下山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打,甚至可能会死,还是不带武器,还是不还手。问就是自己的选择,他们都是自愿的,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即使八十年前经历了如此

惨痛的教训,到现在仍是不改。无论如何都不改。

但即使是即墨姝,也无法再谴责这群弟子什么。说佛门蠢吧,说都说腻了,说佛门倔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不然为什么民间笑管他们叫秃驴?又蠢又倔,向来如此。佛门之善向来只约束自己,不约束别人,为此造下的所有苦果都由自己吞,可能会后悔,但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从未改变。

若是在太平盛世,这般良善可能会换得好结果,但在这种特殊情况,就两边不是人了,说难听点,像个搅屎棍,两边都想抓,两边都抓不住。

回到最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插手。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佛门不可能不插手。

明仁站在原地,好像所有的风雨都往她一人身上倾斜,莲花棍掉在地上,沾染了污泥,却迟迟没有一双手再帮她捡起来。

画面零零碎碎切换的极快,明仁被召回佛门大殿,住持背对着她,点燃线香,袅袅香束向上升起,氤氲了佛像的脸。

住持没说话,明仁却道:“现在,怎么样了?”

“明仁。”住持道:“你既回山上,就不必再过问山下之事了。现在正是要紧关头,我担心你前功尽弃。”

明仁仍是固执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住持道:“……唉。”

在佛像之前,他如何能说谎,但看他避而不谈,明仁就已经知道,山下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

其实她从弟子们的只言片语中,早就听出来了。

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无论派多少人、无论挨多少打、无论用什么方式去镇压,甚至求他们,你们不要再这样了,也还是没有用。这边镇压了,那边又起来了,后方的粮草到了,兵马也开始集结了,这一战只会会打越疯狂,来来回回,好像噩梦在循环。

现在,就算两个国主叫停,也停不下来了。不死不休,除非一方投降,但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挑起来的战争,谁愿意投降?谁都觉得自己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明仁道:“我当时是不是不该出手的?”

“我知道你本意不是如此。你怎么可能会去杀普通人?这不是你的错。”住持只道:“……明仁,别再想了。”

“可是。”明仁抬眼,眼底满是血丝,“我听说,宏愿国内的佛寺被砸了。”

住持默然不语。

“因为我出手杀了宏愿人,所以他们觉得被背叛了。”明仁虚弱道:“可我解释过了,我是想救他们,我没有想杀宏愿人,也没有想杀法喜人。没有人信我。那个人的确死了,但我真的……住持,宏愿国的佛寺被砸了,那境内的伤民怎么办?那些信众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比起自己被误解,还在担忧那些无辜信众。

“明仁,事已至此,别再想了!”住持的声音骤然变重,又很快温和下来,叹道:“佛寺被砸了,以后还可以再建。只要再撑过这段时间就好,我们派一些人去守着,已经在尽力去接收那些宏愿的流民了。若是还愿意来,我们都会救的。”

明仁重复道:“若是还愿意来……”

是了。

有很多宏愿之人,已经不信任佛门了。更何况被那些好战之人砸了佛寺,佛门弟子要接他们去别的地方,已经如惊弓之鸟的民众还敢跟着走吗?佛门有可能会帮着法喜人杀人的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明仁继续追问,“佛寺人都满了,接下来怎么办?要怎么撑过这段时间?这段时间要多久?”

住持:“此战要打多久,这段时间就有多久。”

明仁说:“可你把佛门弟子都召回来了。本来人就不够,你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都召回来?”

“明仁,现在我们的

身份敏感。”住持微微蹙眉,道:“要缩小范围,只能兼顾到交界线上的镇子了。我派人去建了木仓,中间都是隔离开来的,里面放了药草和食水,谁愿意躲,谁便躲在里面,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

明仁:“不派人去救人了吗?”

“师姐。”住持不说话,旁边一个小和尚丧气道:“你近些日子在山上,可能不知道。我们倒是想救人,可每一次,要么被宏愿人打,要么被宏愿人和法喜人一起打。也不敢只救法喜人,这样谣言就更坐实了。当然,要是能救人,被打一打倒是也没什么,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平时练金钟罩受的伤比这个重多了,可每次我们一出现,不知为什么,矛盾总是更加激化,实在是没办法了,还不如不要出现。”

明仁:“可是……”

她想说的话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可是什么,可是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可她能做什么,她只下山了那么一次,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住持看着她,又道:“明仁,你记不记得,再过一月,本届四方大战就要开始了。”

四界现在实力差距已经拉大,上一届大战西界的成绩就不算良好。佛门向来不争胜,但不意味着对成绩不在意。就算真的不在意,也有人会强迫他们在意。最近北界之人已经暗暗往这里安插探子,想要估量一下佛门的实力情况了。

而毋庸置疑,明仁肯定是这次大战的领头人,按照常理来说,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晋升,要去大战的弟子养精蓄锐,保留实力,争取突破——无论如何,都不该损耗在山下,被一群杀红了眼的难民打来打去。

怎么会这么倒霉?怎么会这么不巧?可倒霉又不是来串门的二姑妈,看到家里有别的客人就自觉离开。又是外患,又是内忧,西界若是这次没能表现好,可能引来的是比两国交战还要大的祸患,可……

云闲道:“八十年前那届四方大战,是明光大师参加的吧。”

祁执业道:“……是。”

明仁最终还是没有去。

众人面色沉重,已经知道了结局,再往前看,心情更是低落。

明仁如此聪颖,怎么会听不懂住持话里的意思,但她握着腰间那枚芳菲送的香囊,就想到南山镇乃至全国都处在水火之中。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逃走了没有,可两国有无数个芳菲这样的少女,难道自己真的能这样就当做看不见吗?能半个月后就这么前往四方秘境,回来之后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风平浪静了吗?

住持似是见她犹豫,语气更重:“明仁,你勿要再管此事了!”

明仁的指尖把香囊按紧,她低头道:“……我知道了。”

明仁这种性格,说“我知道了”和“好的”,完全是两种意思。她才十九岁,少年总觉得自己可以摆平一切问题,所以她偷偷拿着莲花棍,还是下了山。

既然她作为佛门的下一任住持,不可以出手,和尚身份敏感,会遭人误解,那她不露面总可以了吧?

于是明仁下了山,直奔佛寺而去。

佛门的人已经撤离了,只有粗糙的木仓立在佛寺之外,里面放着干净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应急的药物。有人来来去去,偶尔有小沙弥行色匆匆地往这里添补物资,说来奇怪,明明是来救人的,现在看上去却跟做贼一样。

佛寺外的木仓像一个个伞顶,里面已经待满了人。这是佛门弟子用灵气加快建的,还在外施了保护罩,免得里头的人被放火烧死。

木仓里空间狭小,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互相看不到彼此,竟然比当初佛门弟子在此调停还要平静多了,虽然只是短暂的平静。明仁心情终于好了些,但很快又低落下来。

木仓再怎么多,也住不了百分之一的人。那些行动不便的人能找到这里来吗?这里

也只是暂时能够待一段日子的场所,这场战役真的很快便能结束吗?

和平总是短暂的,突然,佛寺旁又传来一声惨叫,一人头破血流地跑到木仓之前,喊道:“杀人了!!有没有人救救我?开门,谁开门让我进去啊!”

竟然又是上次那个瘦弱的男子,只是他的女儿不知去了哪里。

可不论他怎么喊,木仓内一道门都没开。那也是自然,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空去救别人?再者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害人?

明仁眉头一皱,躲到了佛寺那道佛像之后。

那男子无路可逃,直直被逼到了佛寺之内,追他的人一身血气,闷不做声,看上去是和之前那死在明仁手上的大汉一个阵营的,明仁心中一痛,但现在已经管不了这到底是宏愿还是法喜的人了,她一视同仁,一掌将那大汉打出了佛寺之外!

她没下杀手,只是将人打得动弹不得。

瘦弱男子惊疑不定,环顾四周,佛寺内空无一人,只有佛像垂眸不语。

另一个大汉又扑过来,佛像手上金光一闪,大汉又滚了出去,和方才那人摔到一起,成了筷子兄弟。

只要他们想进佛寺之内,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弹出去。

木仓的门终于打开了。先是一扇,又是一扇,瘦弱男子狂喜地不断在佛像之前叩头,高呼道:“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众人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希冀之光。

明仁似乎找到了能让她心安些的道路。

这些天,她一有时间就会在各个佛寺内巡逻。只要一有人相杀,她就用这样的法子进行阻拦。不论是哪国人,只要谁先动手,谁就会被“佛像显灵”,进行降罚。

效果也看起来的确很好。众人开始相信,佛寺之内有勘察罪恶的神灵驻守,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在那里舞刀弄枪。也开始逐渐有人往佛寺里迁移了,还有人甚至把床和被褥都背到佛像脚下,一整天都不曾离开。

风雨飘摇的家已经不是家了,至少这里能让他们感到一丝安全。有些人甚至把自己的口粮克扣下来,先摆在佛前的供桌之上,等快坏了再拿回来吃掉裹腹。

这让明仁也逐渐从低落中振作起来。她甚至想,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些人不值得救?明明只要好好对待,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善心结善果,自然是该如此的。

她是如此的感到振奋,卯足了劲在佛寺内保护民众,甚至根本听不进去住持三番五次嘱咐她千万不要再插手此事,直到某一天,她发觉供桌上多了一块黄金。

战乱之中,黄金是最保值的货币了,为什么会放在这里?明仁疑惑地停在佛寺中。难道是觉得真有神灵会帮忙保守吗?就这么放在桌上,很容易被人拿了去。

于是明仁守在这里,没等到形形色色的面孔,反倒又看到了那个瘦弱的男子。

他现在神采飞扬,还在不断和人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看到“菩萨显灵”,身边跟着的“女儿”却换了一个,也是懵懵懂懂的幼童。

明仁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那人意气风发,道:“都说了,佛祖呐,也是要吃饭的!你们天天往这上面供这菜叶子烂馒头的,谁要吃?谁爱吃?要供就供点好的,佛才肯帮你啊。”

其他人道:“佛祖慈悲,怎么可能有分别心?”

“没分别心?你看看佛门弟子,再说这话吧。”那瘦弱男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刚打起来那会儿,佛门住持就去了国主那,跟我们国主商量了事呢。”

佛像背后的明仁一惊,遍体生寒。

没有……没有!怎么可以胡言乱语!!不能让他再说了!!

她灵气尚未发出

去,就攥回了手里。

她若是现在出手,绝对会暴露!

那人洋洋得意,将自以为的事情昭告天下:“我们国主答应,若是能合作,便给佛门捐一尊二十米高的金像!!二十米,你知道什么概念吗?你全家祖祖辈辈泥腿子不要命地在地里刨,怕是也刨不出半个小拇指!”

这已然超过了众流民的想象力。

他们对于皇城之人的生活之向往,仅限于东宫娘娘烙大饼,怎么能想得出二十米的金像得花多少钱,得挣多少辈子?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我说那群秃驴,平时天天坐在山上不问世事,现在哪有这么好心。”

“也正常,无功不受禄啊,二十米金像,我们交的税卖的粮都填了不少在里面,住持都快肥的流油了吧。呵呵!帮我们是理所当然,不帮我们,只能说是狼心狗肺了!”

明仁只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她飞快地离开,回山,途中又经过那道门前放着鲁班凳的平房。门仍是紧闭着,里头人影晃动,落在窗边,那家人没事。

没事就好。

她突然很想走进去看看,但她还是没有。

空间再一次停滞,此时的明仁明明有两个选择,其一,回到佛寺,她便可以听到接下来的话,或许之后事情便不会变成那样;其二,走进去。把这家人带离。

可她仍是一去不回地奔向了佛门的长阶。

纺车还在吱吱呀呀地转,那人还在得意洋洋地继续:

“你说我是为什么被救了两次?我看上去没钱?蠢不蠢,这世界上多的是金子买不到的东西!”

“我后来想了想,可能是这样。那时候我带的那女娃,在寺庙那儿磕破了头。血啊,汇集五行精华……你先别急,我跟你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女娃。那是五行属阴的,我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那一个!皇城里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说是能帮忙升官呢,现在虽说破相了,我也因祸得福了。……我在胡扯?都跟你说了,佛祖也要吃饭的啊!”

“……”

没过几日,宏愿国仅存的佛寺供桌上出现了珍贵的书画。

珠宝。上面染着血迹,不知道是从谁耳朵上扯下来的。

金子,银子。

供佛讲究的是干净整洁,心存礼遇,就算只是供路边摘下来的野果子都很好,从来跟排场就没有关系。

明仁开始慌张了。

住持还是发现了此事,他派人下去调查了流言,第一次对明仁发了那样的火。

但明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气自己,还是在气其他事情,因为住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没错,但是……”。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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