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山林, 群狼聚集,百兽现身。
奇幻震撼的大场面,活似是在演电视剧, 可偏生他如此真实真切,震撼着所有人。
对看客而言, 眼前一幕简直完美契合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自然轮回,热血澎湃激情昂扬之余, 只让人觉得讽刺。
你视百兽如蝼蚁,自己又何尝强过它们。
画面中出现的动物分明是自然争斗的天敌,可眼下, 这些捕猎者和被捕猎者却奇异地保持了平衡。
胆小的马鹿群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傻狍子们没有第一时间逃跑。
虎豹群狼同样对平时追逐的猎物视而不见, 在出现的那一刻,它们好似达成了同盟。
所有动物只是用凶戾的眼神盯着江虎与王浩德。
这一幕奇妙得不可思议,带着人类读不懂的动物默契。
王浩德环顾一圈,激灵了下。
靠近他们的动物全是这些年被他们捕猎过的、迫害过的。
而远远近近的树丛和岩石缝隙中也探出了不同动物的脑袋, 花栗鼠蹲树杈上抱着坚果,咔嚓嚓啃得欢快。
覆雪的高山岩壁上,山狸子纵跃而来,它们在山石上如履平地, 跟兔子似的蹦得欢快, 却又跟猫似的灵巧:“阿吼——”
厚实彭软的毛发不惧风雪, 两大一小三只叫声欢快。
它们踱步,蹦达时肉肉的小皮毛一抖三颤。
大家伙们蹲山石上居高临下围观,只是盯向江虎和王浩德的猫眼里全是畅快和凶戾, 仿佛在说:“活该活该!”
你们也有今天!
一只猞猁的皮毛, 价值数千块, 同样是盗猎者的合适目标。
江虎脸上划出了很多伤口, 整张脸血肉外翻,不停淌血。
他四下环顾,近处是群狼环伺,虎豹怒吼,远处有丛林间的大小动物若隐若现,乍一瞧,好似都是他曾见过的家伙们。
它们,似曾相识。
那些年在山林间奔走的记忆如洪水咆哮,一股脑涌了出来。
曾经忘记的、没忘记的全都在此刻炸开,鲜明落在脑海中。
一幕幕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或畅快,或高兴,或惶恐。
“哈哈哈……”
江虎捂着脸,血从指缝间淌下来,喉咙发出了受伤猛虎般的咆哮鬼叫声,似哭又似笑,望天叫着:“山公山婆显灵了啊——”
远远近近动物的脸摇晃着更迭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扑过来,一张张血盆大口将他咬成碎片。
江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他们一家三代都是猎手,爷爷父亲都是长白山一带有名的打猎好手。
江虎身手好,在山林间如履平地。
他能当上盗猎团伙老大,也与家庭渊源相关。
自小就在林子里长大,跟爷爷和父亲在山林间纵跃打猎。
后来,林子里的动物们越来越少,那些留下来的都成了珍惜保护动物,附近林子被划成保护区,不准盗猎,不准个人私自进入。
很多猎手转了行,江虎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后来,他经不住金钱的诱惑,重新成了猎手。
最开始他是克制的,遵守着猎人们的规矩。
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或许是那一长串的零太迷人晃眼,让他忘记了所有。
动物们凶戾的兽目在眼前晃,江虎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头一次踏进山林。
父亲告诉他,靠山吃山的猎人和采药人一样,都有规矩。
进山前要拜山公山婆,表达对山林的敬畏,也让自己警醒。
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应该做。
不论何时何
地,他们都不能肆无忌惮,失去对天地、对山林自然甚至是对其他有灵动物的敬畏。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白驹过隙眨眼就到,谁也不高贵过谁。
血混着眼泪一同流淌过面颊,全身各处都在嚎叫着痛。
王浩德抖抖嗦嗦靠近到江虎身边,他已经六神无主,本能向老大寻求依靠和帮助:“虎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虎血肉外翻的脸转过来,狰狞瘆人。
他悠悠看一眼对面,那群始终没有攻击过来将自己撕成碎片的虎豹豺狼。
“爷,爹,我错了!”
“你们说的对啊,老一辈代代传下来的规矩,总是有些道理。”
江虎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原来杀了这么多动物吗?”
“连我自己都忘了。”
“虎哥,你没事吧?”
江虎好似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给王浩德吓得不轻。
江虎脸上的血还在淌,根本不搭理王浩德,他突然表情狰狞,猛地抽出了匕首:“老子自己来!”
与其被一口口咬死,还不如趁着这群大家伙没动,一刀给自己结果了。
人总是要抱着三分希望,贪生怕死的。
可这种情况下,江虎不觉得自己还能活。
“爹,儿子下辈子听你的话,再也不干这行了!”
“刺啦——”
在王浩德又惊又惧、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江虎手起刀落,一刀插进心口。
王浩德嘴巴张成O型:“??!!”
“你疯了?!”
“阿德,你知道吗?我们猎人有三不杀,逆节气不杀,非目标不杀,打老放小不杀壮……”江虎看着对面的猛虎,对上了樊冬儿极具灵性的眼眸,他闭上眼睛:“我全犯了啊。”
死无葬身之地,盗猎者,果然不会有好下场。
王浩德手指哆嗦,头皮发麻,脸都变了,按住江虎肩膀咆哮着骂:“你疯了啊?”
这家伙说什么鬼话呢??!
关键时刻不想办法逃,你先自杀,你是不是有病?!
江虎是个老猎手,他很清楚人的弱点在哪,这一刀下去,几个呼吸间就没了气息。
疯?
他才不疯,他理智的很。
他死得早,好歹不痛苦。
王浩德真以为能有法子躲开百兽?百兽暴怒复仇,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森林公安来了,想要把他们救出去也是不可能。
动物一旦暴怒,能生生把他们撕成碎片。它们执着起来,会恐怖到你头皮发麻。
江虎突然自尽,把所有人都整懵逼了。
就、就这么干脆利落?!你都不等一下,万一有人救你呢?
摄制组众人呼吸停滞,不敢置信。
“他、他这也……”明明之前还疯狂逃跑,执着又坚强,怎么现在……
单平眨了眨眼,眼神复杂,慢慢呼出一口气。
“他们必死,这个江虎非常清楚。”所以他死的干脆利落。
动物有时候是很记仇的。有些动物民俗故事好似无厘头,但有些东西是经验得来,并非无中生有。
常跟动物打交道,单平更明白它们非是无知无觉的。
“想救人,就怕到最后也是一场空。”
雪林间回荡着王浩德的喊声,江虎死了,只剩下他一人被围堵。
“救命、救命啊——”
王浩德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的掏手机打电话:“尹路,你赶紧、赶紧过来救我!”
“我知道你就在2号林区,赶紧带着其他巡护员过来救我,不然我就把你当内鬼的事全都说出去!”
江虎不知道,此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拿出手机抖抖嗦嗦打电话,场面全都被录了下来。
江虎彻底断气,王浩德气到发狂,本想把人推开,手一停顿又生生扶回自己身前,警惕的环顾四周。
该死,这家伙死得太快了,刚才还想着关键时刻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来着。
算了,死了就死了吧,好歹也能挡一会儿。
动物们依旧没有扑上来撕咬,又好似随时会冲过来。
在这种煎熬中,王浩德度日如年。
“梁处长。”
梁鹏不等程毅话说完,抬了抬手,眼神冷淡,没什么情绪地道:“程队长,我们是巡护员,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忙救人。”
“动物数量太多,麻醉针全飞出去,也无法在同一时间放倒。”
“我们带了闪光□□,可以——”
“没用的,动物失去了视觉听觉还有嗅觉,即便是你拿了这些东西出去,也瞬间放倒所有动物,反而会让它们受惊之下暴走,刹那间将王浩德撕成碎片。”
“你那不是救人,是害人,至少他现在没死。”
梁鹏:“程队,如果可以,我也想帮忙救人。但别的不说,光是那三头东北虎就能两秒钟咬死王浩德。它们现在不动弹,好歹人活着,我们一出手,它们可以刹那咬死他。”
“我们没有任何机会。”
“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程毅强调,作为公安,他的职责就是救人,即便被困在里面的是盗猎者,是犯罪嫌疑人!他们也要竭尽所能,帮忙救人。
犯人也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但很显然,盗猎者的分量在保护区的眼里比如此之多的珍惜保护动物无法相比。
一个是活该找死的盗猎者,一个是他们兢兢业业数年养护的动物们。
那大大小小保护动物是保护区的宝贝疙瘩。这些年不知多少人辛苦付出。才得到的回报。
程毅想尽量尝试,即便失败也想试一下。
但梁鹏站在保护区的立场,自然是不肯的。
开玩笑,别的不说,就那附近六只紫貂可能是二号林区里的全部了。
野生紫貂好多年没出现了,他们拼命努力,合着还有盗猎者偷偷给他们把紫貂猎走了。
梁鹏想到这都恨不得亲手掐死王浩德,没说他是活该让他自生自灭已经是涵养了。
紫貂终于出现了。
你要为了盗猎者伤害它,一下子弄得应激,万一生病死了,他得肉痛死。
杨鹏跟程毅的气氛僵硬尴尬,保护区态度很明显,救人可以,必须要保证动物不被牵连到。
管理大队这边则是想救人为上,伤到动物可以补救。
又不是直接弄死动物,怎么就不行了?
人命当然比动物重要。
赶路的队伍陷入了沉默,没人敢讲话,年主任打着哈哈哈出来圆场:“现在情况咱们谁都控制不了,不如这样,我们再催一催井团长,赶紧让直升机赶过来,行动看具体情况而定。”
这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众人踩着厚实的雪地上山,旁边划拉着屏幕的陆河,突然出声,声音带着点疑惑和不敢确定:“你们看,那山壁上是不是有个人?”
陆河刚才就觉得不太对,盗猎者出现的山坡附近有团白。
只是无人机距离太远,镜头偶尔扫到他也没注意,但刚才再打眼一瞧,那似乎是个背着背篓的人。
这会儿,已经从低处爬到了更高处。
“啥?!”
梁鹏心立刻提了起来,赶紧凑过去瞧,陆河将镜头放大,影像模模糊糊,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人。
“调转镜头,让无人机过去看看。”
“处长,最好别动无人机,它飞在动物们头顶,一旦开始移动,可能会把动物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梁鹏想起单平刚才给自己发了的信息,打电话回去:“你们快瞧瞧,东南角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摄影组在山顶,想必能看得更清楚些。
单平愣了下:“人?”
他本能转头,往斜前方瞧去。
下一刻,他眼皮子狂跳,嗓音嘶哑:“处长,真有个人!”
“可能是个挖药的。”
保护区内药材众多,植物资源丰富,有盗猎动物的,就有盗采植物的。
庆习进山时是真没想到自己会点儿背到这种地步,他心惊胆颤扒着山缝。
戴着露指手套的指头冻完全僵硬通红,都快没有任何知觉了。
屁股底下是端坐的斑斓猛虎,刚才江虎自尽的画面被他看了个真真切切,没有人比他看的更清晰。
那一刻,庆习吓得心肝乱颤,本能地疯狂往上爬,试图爬过山顶,远离这片区域。
可问题是冬天山壁很滑,他好几次险些摔落下去。
“山公山婆保佑,我是无辜的,我从来没有盗猎过动物啊!”
他胆儿小,就趁着没人注意到附近林区挖山珍药材,还不敢挖那种特别珍贵的。
今儿个运气还挺好,挖到了株老山参,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悲催了。
他进山比摄影组更早,在盗猎者出现时,他本能躲了起来,但很快又发现情况不对劲,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叫他心惊胆颤,完全不敢在附近呆下去,被迫爬上最近的山壁。
他以为动物聚集是巧合,很快会散开。
可聚集而来的动物,甚至是猛兽越来越多,庆习从看热闹变成了热闹。
那是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爬得越来越高,最后生生把自己卡半道上了。
“能不能想法子把他弄过来?”徐楠盯着那家伙。
这倒霉蛋戳在三头东北虎正上方山壁。
单平眼皮子狂跳,心想你可真会选个好地方。
“能有啥办法,除非让他自己爬过来。”
“咱这有没有绳子,我——”
焦头烂额的单平直觉事情棘手,在原地团团转想办法。
其他人也是心惊胆颤,看着那人跟底下的老虎不停咽口水。
生怕下一秒庆习就坚持不住落下山壁,直直撞进老虎窝里。
梁鹏第3遍打电话给井团长,疯狂催促:“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井团长:“至少五分钟。”
百兽聚集包围盗猎者速度极快,即便直升机第一时间出发,这会儿距离目的地也还有段路程。
不关心盗猎者生死的巡护员们也着急了,单平想了又想:“这样,让无人机带滑索和绳子过来。”
他们这儿八个人,应该能压住对方的重量。
只要不让这个倒霉家伙忽然落在猛虎头顶就行。
庆习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上,他已经在不断向左挪。
但下方一大片地盘都是东北虎的攻击范围,他挪了老半天也没挪出去。
在山中采药,庆习其实已经耗费了些体力,现在只能让自己呆在突起的小石块上保持不动。
他努力恢复体力,时不时转头看看底下的情况。
“啊——嗷——”
粗嘎厚重的叫声在耳朵边上响了起来,庆习手一哆嗦,微微转头,对上了好奇凑过来的大猫脸。
是头成年山狸子。
这家伙长得跟金毛犬差不多大,浑身皮毛又厚又软,尖尖耳朵蔓延出黑色长须。
它歪着脑袋,似乎好奇,打量庆习,跟两脚兽脸对脸。
“咕咚!”
庆习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哭丧着脸,差点当场哭出声来。
眼前这大家伙,瞧着软萌,浑身毛茸茸,一走路还小肉肉乱颤颤,却是缩小版的百兽之王,凶得很。
猞猁,是兔子、狼、猫的结合体。
它拥有猫的灵巧、兔子的惊人弹跳力,狼的凶狠和体型。
这些生长在山林里的大猫,总是善于捕捉比自己大上数倍的猎物,看似可爱,实则凶狠至极。
山狸子溜溜达达,灵巧从容在山壁上走动,它鼻头耸动,嗅着眼前两脚兽的味道:“啊——吼!”
那两脚兽,这是我的地盘呀,你跑错地方了。
竖着两坨呆毛的大山狸很核善,眨巴了下大眼睛:“啊——吼——”
不跟你打,赶紧的,麻溜滚出朕的地盘!
大山狸蓬松软活的厚实毛爪爪拍了拍抖抖嗦嗦、已经不敢动弹的两脚兽肩膀,眼神催促:“你站了朕平时晒太阳的窝儿,知道吗?”
麻溜的,赶紧滚蛋,不然咬死你。
这地方有热闹看,隔壁那窝早就跑过来了,也不提醒它,害它来晚了。
哼,不就是上次抢了它们的猎物吗?
“猫老大,求求你,你就让我在这待一会儿,我求你了。”
庆习完全不敢动弹。
他可知道眼前山狸子的强悍攻击力,真一口咬过来,绝对咬断他喉咙。
大山狸转了转似狼又似猫的毛绒脑袋,呆呆萌萌的大眼睛危险眯了起来,好啊两脚兽,想赖着不走?
“啊吼——”
似狼吼的叫声怼着庆习的脸过去,还混着山狸子喷出去的热气和口水。
“讨朕厌的两脚兽,赶紧滚蛋!”
大山猫忍无可忍,伸出利爪挠向庆习喉咙。那架势显然要发怒了,它动作并不快,只是威胁。
庆习哪儿敢继续待在这。
他又没了力气,爬也爬不上去,只能出溜下去,试图寻找另外的短暂休息点。
大山猫悠哉悠哉,蹲到了两脚兽刚才占据的突起处,漫不经心看一脚踩滑的倒霉两脚兽顺着山壁往下落。
啧啧,两脚兽跑真快。
“救命救命啊——”
庆习眼露绝望,在这一刻再也顾不得其他,喊声撕心裂肺。
他都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虽然底下还有落雪,可这一摔下去没被咬死,反而要被摔死了。
“!!!”
单平猛的往前踏了一步,刚才山狸子突然出现。他们都没敢动。
生怕招惹了猞猁让它挥爪反击,可没想到,这进山采药的家伙运气如此之差。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带着落雪,噼里啪啦从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