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2 / 2)

宫中诸般规矩条条框框,要折腾一个人不难。

单是意向顶碗走路便能把身体康健的小娘子累散架,何况趁机折腾林苒那样体弱的小娘子?

宫里谴去定远侯府教习规矩礼仪的人,侯府不敢怠慢。碰上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大多数也只得受着,否则叫这种人往宫里添油加醋一番,兴许要吃更大的闷亏。

不过,这个教引姑姑得过叮嘱依然如此做派,多半是收受旁人好处。

得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一起惩戒,方能有杀鸡儆猴之效。

萧照没有急着进宫去请王皇后处理此事。

他安排自己的人去查,顺便留心林苒的身体状况,也免得自己高烧不退叫有心之人留意和起疑。

林苒夜里高热,烧得迷迷糊糊被灌下几碗汤药,待中午烧才退。

烧退了身上依然绵软无力,唯有躺在床榻上乖乖休息。

放在从前,这般情况她除去在意自己身体外无心在意其他任何的人与事。

今时今日却少不得想起那个倒霉蛋太子。

她生病,他也会生病,想来太子已经晓得她又生病了。想到有个人被迫陪着她一起生病难受,林苒对萧照的同情越多两分。同情之余,她坏心眼觉得身上的难受仿佛也被分担出去,不似往日那样痛苦。

“太子殿下身边的陈公公今日曾来过侯府。”

下午退烧后的林苒精神变好一些,大丫鬟春鸢喂她喝药的时候,随口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陈公公问过奴婢和宜雪昨日那教引姑姑教过小姐一些什么。奴婢一股儿对陈公公说了,待迟一些太子殿下晓得小姐累得生病,定然会替小姐讨个公道。”

春鸢和宜雪两个丫鬟在林苒身边伺候很多年。

她们对林苒的身体情况很清楚,在她们眼里昨日那教引姑姑便是故意为之,只怨她们是小小丫鬟,得罪不起。

太子会替她讨公道吗?

林苒想,说不定会的……但不是因为她累得生病,而是因为害得她生病牵累他,他不痛快。

“这种话往后不可再说。”林苒低声道。

哪怕太子会为她讨公道,这样的心思也要不得,活似仗着太子的势欺人。

“奴婢晓得了。”

时刻谨记不能惹得自家小姐不高兴的春鸢老老实实应下她的话。

而萧照在上午吩咐下去后,到得当天下午便把想查的事情查个明明白白。

查明白之后他才进宫去面见王皇后。

于是那个教引姑姑被召回宫中。

贤妃、良妃等一众妃嫔也被王皇后派人请过去凤鸾宫。

黄昏时分,当着众妃嫔的面,王皇后将良妃训斥一番,又对其罚俸半年、禁足三月。那个生事的教引姑姑也被打了二十板子赶出宫去,这桩事情才算了了。

内里因由不复杂。

良妃有个庶出外甥女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十分端庄娴雅,在此之前是奔着太子良娣之位去的。

谁曾想太子为着定远侯府千金不纳良娣。

又因为林苒体弱多病,于是良妃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倘若林苒连学一学宫里的规矩礼仪也受不住,她当这个太子妃便罢,可哪有这般情况下太子不纳良娣的道理?只消寻机在当今耳边吹吹风,兴许到得下个月太子大婚之日,她那外甥女便能入东宫。

明面上是皇后娘娘把人给罚了。

可六宫其他妃嫔心下清楚这是太子在庇护未来太子妃。

今日能为太子妃罚良妃,来日有人生事,便能为了太子妃去罚旁人。

这是在告诫不可将主意打到林家小娘子身上。

这桩事情落到乐安县主耳中,愈发叫她认定此前心中所想:太子表哥果然对林小娘子情根深种!

往后倘若有人敢对林家的小娘子不利,擎等着倒大霉。

消息同样也传回定远侯府。

一桩事情,足见萧照对林苒的回护之心,这让定远侯和谢夫人稍感安心,也觉得当初太子的承诺不像是虚言。

春鸢和宜雪得知那个教引姑姑被罚皆很高兴。

太子殿下有心庇护她们的小娘子,在她们两个丫鬟眼里,这比什么都强。

林苒没有春鸢和宜雪那样的欣喜。

她听过便罢,不把太子这些别有因由的行径往心里去。

直到林苒病愈后,王皇后依照规矩重新谴了个教引姑姑去定远侯府。有前边的教训在,这一回的教引姑姑待林苒和善,侯府依旧以礼相待,自然相处融洽。而林苒学起规矩礼仪来并不慢,到大婚之日临近时,该学的她也学会了。

之前许多事情不用林苒操心也不需要她插手,她内心对于自己即将嫁入东宫之事缺乏实感。

当宫里谴了女史和教引姑姑来侯府后,那种实感一日比一日更清晰。

出嫁便要离开原本熟悉的一切去到陌生之所。

越清晰感觉到这件事,越克制不住对亲人的不舍之情。

临到大婚前夜,这种舍不得爹娘和哥哥的汹涌情绪如夏日倾盆大雨,轻易将林苒淹没。谢夫人来看她的时候,她少有缠着自己娘亲不放,央着娘亲留下来陪她。

谢夫人便没有走。

她留下来哄着女儿早些休息,整夜守在女儿身边,寸步也不离。

但一夜很快便过去了。

夏日天亮得早,谢夫人算着时辰喊林苒起身,让早早守在外面的宫人进来为林苒洗漱梳妆。

皇家婚礼比寻常人家的婚礼要更为周折。

萧照顾念着林苒的身体,命礼部将许多繁文缛节去了,连为林苒准备的吉服和首饰也特地设计成轻便一些的。

尽管如此,对于从晨早起便任由周围人摆布的林苒而言这一切仍不轻松。尤其到得后来,耳边不休不停的吵闹让她晕晕乎乎,只记得太子黄昏时分到定远侯府,她则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定远侯府出来,被扶上太子妃乘坐的厌翟车。

萧照是在去侯府正院接林苒的时候见到她的。

一眼望过去后,他又多看了几眼。

身穿大红嫁衣、薄施粉黛的林苒面上瞧不出往日那一种病态的苍白,是难得的神采奕奕,将她精致的眉眼衬托得更加灵动。她踏着夕阳余晖缓步朝他走来,恍惚中几乎叫他忘记他为何迎娶她为太子妃。

可实在有些瘦弱。

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尖尖的下颌让她一张脸瞧着比巴掌还小,细胳膊细腿似一阵风便能吹倒。

也不知日后有没有可能将她养出点儿肉来……

念头闪过,萧照自己先否认了,往日连定远侯夫妇也没辙,除非她身体情况变好,不然这件事大约很有难度。

林苒坐上厌翟车后,太子接亲的仪仗队伍便浩浩荡荡往东宫去。

抵达东宫时已然天黑。

茫茫夜色之下,雕梁画栋、金碧辉映的东宫处处张灯结彩,此刻正是灯火通明,喜气盈盈。

被扶着从厌翟车上下来的林苒却没有四下欣赏的心思。

她懒怠多看东宫景色,只按部就班,随萧照去殿内行同牢合卺之礼。

待饮过合卺酒,终于礼成。萧照觉察林苒此刻已异常疲惫,但他须得去宴客,因而索性在从殿内出来后低声对林苒道:“若累了便早些休息,不必特地等孤。”

林苒勉强扯出笑说:“多谢太子殿下。”

萧照又叮嘱宫人为林苒准备些吃食,而后才先行离开去往前院。

林苒两个服侍她已久的大丫鬟春鸢和宜雪皆随她来东宫,萧照离开以后,她们同东宫的宫人一起拥着林苒入内殿。之后服侍林苒用过些易克化的吃食,待林苒稍作休息,又服侍她去浴间沐浴梳洗。

太子居所的浴间十分宽敞。

内有一处四方浴池,林苒舒舒服服泡着澡,任由春鸢和宜雪伺候她沐浴,眼皮子也逐渐打起架。

林苒记得萧照说过的不必特地等他。

是以沐浴过后,眼皮快睁不开的她让大丫鬟扶着她上得床榻,肆无忌惮毫不客气昏昏睡去。

春鸢和宜雪到东宫后依然没有忘记护短,把林苒的身体放在第一位。今日从晨早到这会儿一整日忙碌下来,她们小姐能撑下来已称得上十分能干,该休息自然得休息,不然指定又要累出病来。

两个人甚至守在床榻前,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林苒睡觉。

东宫的宫人们也不敢上前打扰。

大总管前些时日已吩咐过他们不可违逆太子妃,未得吩咐不可随意打扰太子妃,他们不敢造次。

毕竟大总管也是得太子殿下的吩咐告诫他们。

疲乏不已的林苒睡得很沉。

当萧照从前院回来时,走到床榻旁望见的便是一张熟睡的素净面庞。

春鸢和宜雪无声向他福身行礼。

萧照看得林苒几眼,示意她们退下,而后去浴间沐浴。

知道林苒身体不好又允诺过她不会强逼她生儿育女,纵然是他们的大婚之夜,萧照对她也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但同样因是大婚之夜,若他宿在别处,落在旁人眼里易生揣测,故而沐浴过后,洗去一身酒气的萧照重新回到床榻旁。

睡梦中的林苒睡相很雅,看起来也很是乖巧。

唯一一点,她霸占床榻正中的位置,萧照和衣躺下时不得不侧躺在床沿附近那点儿位置上。

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

不大舒服的姿势兼之身侧多出个小娘子,不怎么自在的萧照起初睡不着。

他闭目养神,在夜深寂静中,忽觉鼻尖萦绕一缕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花香。被这缕从林苒身上飘来的不让人厌烦的香气安抚着,他渐生困意,不知不觉睡着过去。

兴许大婚当日实在太疲惫,林苒初到东宫没有认床,睡了一个饱觉。

清早醒来,睁开眼,望见花纹、颜色陌生的帐幔,好歹记起自己昨日已同太子大婚,嫁入东宫。

她略怔一怔,又想起昨夜种种。

沐浴过后太过疲惫她便先行休息了,一觉醒来床畔无人,也不知太子后来是否回来休息,是几时回来休息的。

林苒抬手摸了下鼻尖。

她怎么睡得那么沉,半点儿动静也不曾听见?

但太子应当不会同她计较,好歹是他自己先说她若累了可以先行休息的。

如此想罢,林苒定住心神欲喊春鸢和宜雪服侍她起身。

开口前骤然记起一桩要紧事,她又抿一抿唇。

林苒轻手轻脚坐起身,兀自盯着床褥看时,一只宽大手掌撩开帐幔。

萧照见林苒醒来,不知在发什么呆,他挑了下眉,出声道:“时辰不早了,太子妃起身罢,待用过早膳还要进宫拜见父皇和母后。”有些规矩能免,有些规矩没办法免,只得多辛苦林苒一日。

话音落,却见林苒仰起小脸无辜看着他,诚心诚意问:“太子殿下,我们这样不要紧吗?”

萧照也问:“什么?”

“我……”开口她又噤声,继而换了个措辞,“妾身从前在话本上看过,若大婚之夜未曾圆房,便要刺破手指,以血染红床褥或巾帕,免得长辈发现不对劲。”

萧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