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道:“师娘刚刚说了些胡话,她认错了人,旁人应该不会信。可你这时候跟我走在一起,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那些话想必你也听到了,还是离我远点儿比较好。”</p>
之前巩枝闹的时候,周围的巩家弟子也在议论,说灵珠与自家师父那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虽然声音很小,但明烬并不是一般的凡人,还是能够听到的。</p>
明烬道:“若是那位谦少爷又来找你道歉呢?”</p>
灵珠目光讶然,没想到他问出这么一句话。</p>
明烬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开,叹息一般,道:“你可是前途无量的结丹修士,报恩的方式那么多,没必要为了谁委屈自己。日后再遇到无理取闹的人,可别心慈手软。世人大多欺软怕硬,你退一步他们不会感激,只会得寸进尺,还自以为理所当然。”</p>
灵珠怔了怔,眼眶不由得一酸,仿若受到惊吓一般,连忙后退一步躲开——</p>
为什么是他呢?</p>
从她被师父带回来的那一日起,旁人就告诉她说,那个人是大小姐,她只是个女奴,传些流言蜚语有什么打紧?那个人是师娘,是师父最亲近的人,她受些气就当是尽孝了;那个人失了道侣,控制不住脾气,她一个结丹修士何必跟病人计较?</p>
她觉得这些人说的很有道理,一直都努力的将所有不甘的、不平的思绪都压下去,稍一冒头就觉得罪大恶极……她给自己裹上了层层外壳,骗过了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骗过去了,自以为早已修炼得心如磐石,刀枪不入。</p>
她都快忘了,她其实很想有人能够告诉她,她也是可以愤怒的,可以委屈的,可以将那些欺凌和侮辱一一奉还的。</p>
可是……</p>
为什么第一个跟她说这些话的,会是一个才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呢?</p>
或许,如果是他的话,那些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秘密,也可以说出来?</p>
“我是师父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他给我了一颗灵珠,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p>
灵珠开口的时候很紧张,但真正说出来,却发现心中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难过,甚至感觉到一种奇特的平静,便继续道:“他给我取名叫灵珠。第一次进巩家堡的时候,我就听到守门人惊呼了一声‘灵珊前辈’,师娘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后来我也渐渐知道,那是师父心上人的名字。</p>
“师父待我很好,从前年纪小还没什么,等到筑基之后,师娘便将我打发到了药园。不过,即便如此,师娘也并不放心,有次生气了,告诉了我关于灵珊的事,说我也不过是个替代品。”</p>
她说着,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那道疤,道:“我尊敬师父,感念他的恩情,但也难免会觉得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待我好只是因为我长了一张酷似他旧情人的脸……真傻……师父没了,我才意识到,这想法有多傻。”</p>
明烬这才明白,她留着脸上那道疤,并不是不敢忤逆自家师娘,而是对自己的惩罚,对师父的愧疚。</p>
灵珠静默了一阵,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石子,继续道:“我进巩家的时候,入的是奴籍,即便后来意外测出灵根,也无法改变。</p>
“我唯一的机会就是秋猎,进入前十名……不,我必须以绝对的优势获得第一名,成为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争取脱了奴籍。</p>
“师父知道我的想法,却在秋猎前将我支开。我当时很愤怒,感觉天都黑了,头一次跟师父吵了一架……我原本年前就完成了任务的,故意在外面耽搁了两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他们跟我说,师父失踪了,凶多吉少……</p>
“我真是傻……当初分明是师父提醒我奴籍的身份多有不便,为了让我在秋猎获胜,亲自带我在东始山历练了大半年,还帮我寻找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竟然会怀疑他……”</p>
她蹲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里,无声的哭了起来。</p>
明烬站在一旁,有心想安慰她一下,却也知道语言在生死面前有多贫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略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丫头,的确很傻……</p>
也很难得。</p>
他见惯了天道无情,便格外珍视世间的温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