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章步瞻一双眼凝望着她。火势愈演愈烈,冲天的火光倒映入姜泠的瞳眸中,只这一瞬,让她忽尔回想起亲手点燃藏春宫的那个晚上。那也是一个孤寂的夜,长风汹涌着,吹得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也就是在那一天,姜泠恍然发现——这世上原来有比明火还让她畏惧的东西。她没有先前那样怕火了。可看着这燃烧的火苗,姜泠还是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半步。她乌发未束,青丝就闸板随意地披散着,只一抬眼,便看见面前令人胆战心惊的景象。他身姿颀长,立在那里。熊熊火焰与窗外的雪影映照着,悉数落在他俊美而瘆白的面庞上。男人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正顺着他的鬓角、脸廓缓缓流淌而下。夜潮汹涌,步瞻的掌心没入火焰之中,发出“滋滋”的炙烤声,让人只听一下,便觉得无端难受。滚烫的火,烧红的光。还有男人凝望过来的一双眸。他忍着那烧灼的烫意,眸光定定凝在姜泠身上。即便看着她往后倒退,男人的手仍未从火堆里撤开半分。他像感受不到什么痛苦,似乎是真诚地悔过,想要乞求她的宽恕与原谅。火光也落在姜泠的素净的面容上。她紧咬着下唇,双肩微微颤栗。就在此时,藏春宫的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主上!!”察觉异样,谈钊径直闯入殿,只一眼便看见内寝中的情形。来者吓得大惊失色,忙不迭上前将步瞻拦下,继而又赶紧招呼着宫人灭火。所幸火势并不大,几盆水下去,火焰彻底熄灭。只可惜床帷被烧毁,彻底不能用了。烧焦的帷帐燃成灰烬,狼狈地散落在地上,坠在步瞻明黄色的衣袍边。男人面色亦是灰白。谈钊将他的身子扶住,看着自对方掌心处滴落的、殷红的血,忍不住痛心道:“主上,您这是做甚?!”言罢,他又猛一转头,问姜泠:“娘娘,您为何不拦着皇上?”怎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被火烧成这样?步瞻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是朕执意,不怪她。”他掌心的皮早已被烧烂,露出里面大片大片的红肉。殷红的血顺着他手腕湿淋淋地滑下来,滴在地上那一滩灰烬上。他的手腕上尽是一片焦黑色,看得人万分触目惊心,不一会儿L,有太医匆匆赶到。张太医忙得连背后的药箱都未背正,见皇帝这般,也是骇了一骇,紧接着回过神,替皇帝紧急处理起来。这一晚,整个皇宫注定不甚太平。也就是这一晚,姜泠与一名内侍“苟且”之事不胫而走。这消息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仅在一夜之间,闹得沸沸扬扬。不止是后宫,就连前朝大臣也都知晓了此等令祖宗蒙羞之事。步瞻方从龙榻上苏醒,抬眼间便看见正在榻前跪得笔直的谈钊。步瞻昏睡了一整个晚上,此刻已过了上早朝的时辰。见谈钊跪在这里,他右眼皮微微一跳,隐约觉得不妙。果然,看见步瞻醒来,谈钊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主上,属下无能,未能……压下皇后娘娘与那内侍的事。属下办事不力,还望主上重罚!”步瞻的左手攥紧了手边的被褥。他伤得是右手,从掌心一路烧伤到了手腕,如今也只有左手能动。闻言,步瞻眉心微微一蹙,问道:“消息都传到哪里了?”谈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宫……与前朝都知晓了。”若无例外,不出多久,整个皇城怕是都要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一国皇后,与一个低贱的阉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外间大雪未停,鹅毛纷纷撒撒,自天际簌簌落下。男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紧接着,披衣起身。“主上,您、您这是要去哪儿L?”他的伤势未愈,如今正十分虚弱。步瞻走下床,一侧的宫女立刻会意,取过他那庄严肃穆的龙袍。男人戴好了冠冕,十一珠冕旒微微遮挡着他双眸间精细而清冷的光芒。出了这么大的事,众臣子都未离开议政堂。听到那一声“皇上驾到”时,大臣们皆纷纷回头,朝那道明黄色遥遥一拜。步瞻目光平淡,轻轻掠过众人。待他步步走至大殿之上,坐于那九龙宝座时,原本七嘴八舌的议政堂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谈钊立于龙椅之侧,腰束尚方宝剑,神色肃穆。目光落下,殿下众文武翘首以盼,似乎在等着皇帝给他们一个说法。一个皇后私通内侍、罪当何处的说法。见皇帝一直未开口,少时,率先有文臣打破寂静,走上前。“皇上,皇后娘娘与一名叫仰青的内侍私相授受。此事已传遍了前朝,不知您……可否知晓?”只见皇帝高坐于九龙宝座之上,闻言,十一珠冕旒低了一低,他的目光亦缓缓垂下。许是那眼神太过于骇人,文臣双手紧了一紧,强稳着心神站住了脚跟。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偏爱,众人都看在眼里。当年皇后假死,皇上亲自为其置办巫礼。前段时间姜皇后突然又“死而复生”,此等欺君罔上之罪,众人原以为她定是难逃此劫。谁料皇帝竟一点儿L也不追究,甚至对她百般宠爱。有人说,姜皇后是皇帝的发妻,一人感情甚笃。也有人说,皇帝不过是看中了姜氏身上的“凤命”,故而对她百般纵容。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能看出皇帝对姜氏的溺爱,故而当那文臣上前请皇帝发落姜皇后时,殿下众人也在手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臣子言罢,大殿一时静默。谈钊微微侧首,只见主上微垂着眼帘,那眼神极清冷。“皇上,李大人所言极是。如今姜皇后与一内侍的传闻,已闹得满城风雨。还望皇上明鉴!”又一人走上前。这一回,那人引得众臣子“扑通通”地屈膝,轰然跪了一地:“还望圣上明鉴!”“圣上明鉴——”议政殿的大门未阖。昨夜一场大雪,纷纷然下到了今日清晨。直到如今,那雪才终于有了停歇之势。灰蒙蒙的云层之中,终于有光影刺破那乌黑色,沉闷的天际被扯破了一个口子,暖醺醺的日光就这般落下来。穿过议政殿,落在那九龙宝座之上。步瞻紧握着把手上那沉甸甸的龙头,凝眸望向众人,沉沉出声:“依爱卿们所言,朕该如何处置皇后?”“皇后娘娘德行有亏,不配为后!理应立刻废其凤位,并将她与那名内侍一同打入牢狱听审!”此人刚一说完,立马又有臣子迎上前,道:“常大人所言极是。皇上,按着大魏律法,身为后妃,与他人私相授受者,当处以极刑。后妃位分越高者,受到的责罚当越严重。身为皇后,与他人私通,当——处七七四十九道极刑!臣恳请皇上处死姜氏!”“臣等恳请圣上处死皇后姜氏!!”“恳请圣上,处死妖后姜氏——”议政殿上,一呼百应。众人皆义愤填膺,纷纷恳求皇帝下旨,处死姜泠与那内侍仰青。见状,谈钊有些着急,他转过头又望了主上一眼。只见步瞻左手搭在龙椅上,素白的手指将那颗龙头攥得极紧。他指尖青白,手臂上隐隐冒出些青筋。半晌,他凝视着殿下跪了一地的众臣,冷冷发笑:“怎么,你们这是要逼着朕处死她么?”“微臣不敢。只是姜氏这种女子,堪称妖后,理当受极刑。圣上大义,还望您切莫徇私,立刻处死姜氏,换大魏一个说法。”“什么说法?”步瞻歪了歪脑袋,忽尔勾唇轻笑了声,“倘若朕不愿废后呢?”闻言,诸臣子大惊:“皇上,您这是要偏袒那妖后?!”“众爱卿莫要忘了,她身上背着的,可是大魏的凤命。”明懿帝登基那么多年,一贯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将大魏江山更是治理得清明而太平。他坐在那九龙宝座之上,提笔朱批之间,向来不动声色地肃清朝堂上下政务。他一贯是冷静、清明、波澜不惊的,诸位文武大臣从未见到他在大殿上动怒的样子。“啪嗒”一声,他摔了一名臣子递上来的折子。明黄色的衣摆在众人眼前扬了一扬,听着那声响,臣子们头一次感到一阵压迫。为首的李大人身形更是一瑟缩,稍一抬眸,便望入皇帝那双乌黑的、凝着冷霜的眼。他的一双眸,着实美艳,也……着实吓人。李大人的双肩抖了抖,跪在正殿上,不敢言语,生怕皇帝降祸。片刻,步瞻唤来谈钊。“大魏典书上,有哪一条,写明了皇后私通,理应受四十九道极刑?”谈钊转过头,望了望史官。后者颤颤巍巍,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魏律法》。”
r>步瞻扬声:“取《魏律法》来。”闻言,众人微怔,不明白皇帝这是何意。“取《魏律法》来。”皇帝重复道。这一回,他的声音更响亮了些,也更为严肃,让人根本无法违抗,只得去取了那本书。片刻,史官双手微颤,捧过那一本沉甸甸的《魏律法》,呈至皇帝眼下。“圣上,此乃大魏律令,还望圣上过目。其中关于皇后之罪的量刑在第四卷第一十八页第三百五十一条,还望圣上过目。”步瞻微微垂眼,看着那厚厚的典书,连接都未曾接过,淡声吩咐道:“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