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睿？没看到。”
凤芷容不由得蹙眉，她今早已经问了许多人了，都是这个答案，心中蓦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昨夜夏武睿似乎心事重重，不知是不是夜半时候走了出去，脑海中突然飘过昨日离开那鲜血横盖的地方时，朱子文盯着夏武睿意味深长的笑意。
“芷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谢家康带着柳如雪正往门口走去。昨天他在柳如雪醒过来之后便急忙和她解释清楚，他之所以执着救她也因当年不可挽回的遗憾，柳如雪缄默良久，才请求和他们一同上路，柳家本宗在会城，她只想回家见见爹娘，和弟弟。多带一个人上路，司空竹都没意见，凤芷容更是随意了，反正出钱出力的又不是她。
“武睿不见了。”
“什么？”谢家康吃惊一问，急忙问道：“何时不见的？失踪多久了？”
“不知，我早上一起来就没见到人，如今找遍整个司使府邸也不见影子。”
眼前两人一脸急迫，晨曦光柔而暖，漫散在那名较为娇小的男子脸庞，紧蹙的额尖细微汗珠透出晕黄琉璃光泽，似丹青笔墨的素色描画之中，蓦然轻捻斜染而出的一抹光，迷了她的眼，柳如雪想了想，缓缓道：“两位公子，请听如雪一言。不知这位武睿是否是五六岁左右的孩子？”
凤芷容一愣，才想起来刚刚似看到有人在谢家康身后，却因心中急迫，视线便一掠而过，如今听到她说话，宛如山泉涧溪潺潺流水，清远而静谧，她朝柳如雪笑了笑，答道：“是，约莫四岁。”
“如此…”柳如雪娥眉颦蹙，她缓缓叹气，“两位有所不知，这浈水镇自从半年前，便不断有孩子失踪，多数为六岁以下不谙世事的孩子，已经有许多户人家报案了，官府却一直查不到。这事…”
柳如雪似在犹豫挣扎，贝齿轻咬红唇，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如雪昨日瞧见两位既敢救下女子，自不会担心得罪那朱子文。今日便说与你们也妨。先夫名唤许景文，原是与朱子文青梅竹马的兄弟，但许家都是些清流才子，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就日渐衰败。朱子文也很少与景文来往。那一日，不知所为何事，朱子文忽然来信邀约，景文当他是旧友，自然是赴约的。可是，夜半中天他还未归来，我担心朱子文那畜生对他不利，也不顾自己的安危就朝信中所写的地址而去，谁知…”
思及当时的画面，她怎能不哀不痛，夜空中肆意点燃的火把，照亮了林中的空地，血像喷涌而出的泉水，惨叫声如天雷作响，自那日起，她夜夜噩梦缠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柳如雪继续说道：“朱子文就是一个人渣。他竟命人在浈水司附近的山上挖了一个大坑，将浈水司的孩童掳去，丢在坑中，他蒙着眼睛，朝坑中射箭！而景文...景文因冲上去救人，早已被箭射死，我到的时候已经被他像破布一样丢在坑边了...”柳如雪扶着墙沿，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形，否则她定会再次悲痛过度而昏死过去。
昨日小径角隅处，暴行施展之地，夏武睿那浑然天成的尊贵和超乎年龄的成熟反射在朱子文的瞳孔中，是浓厚的兴趣。凤芷容心口一紧，急忙找司空竹去牵制朱子文，但谁知朱子文也从昨夜开始没有在府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扩大。
“柳姑娘，你可否告知朱子文所私造的坑地在何处？”凤芷容半刻不想等，也来不及怀疑柳如雪所言是否属实，拉着柳如雪问道。夏武睿不过四岁半的孩子，而他昨日刚刚看到了朱子文对老伯施以暴行，心中必然恐惧，如今又…当时就不该被他假成熟的外表骗了，居然还真的乖乖带他往会城去，先不说东方旻也去了会城，就说他这身份，也不是闹着玩的。
柳如雪吃疼地看了一眼被凤芷容拽出血印的手腕，点了点头，“自然。只是如雪不愿再去那地方，我可以为公子绘制一幅地图…”
“那赶快！”凤芷容漆黑的眸子一扫，盯着谢家康，那瞳孔耀着狠绝的光，如夜空中山巅的狼，“去拿笔墨纸砚。”
谢家康半刻不敢耽误，急忙拿来笔墨纸砚摆到柳如雪面前，柳如雪虽是女子，下笔却干净利落，三两下就把主要的路线图画出来了，精简干净。凤芷容看了一眼，长臂一伸将纸张塞在怀中，三步两跨地跑了出去。
“喂！”谢家康只看得到一只素白的手臂一挥，纸张被人抓起，根本不知道那所谓的路该如何走，只得连马都不骑，司空竹也没有通知，急忙跟了上去。身后的柳如雪缓缓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但又止不住担心两人有事，抬脚也走了出去。
…
街道长长，并不热闹，路上偶有叫卖人群经过，比起之前凤芷容来逛时更加冷清，巷角有一所民房，红砖白瓦，似乎经过好几次的翻新，在缝隙处留有土灰色的痕迹。木门是掉漆的红色，老旧钥锁，生锈的猩红色，风吹轻摇，发出吱呀吱呀刺耳声响。
掉漆门后，立着好些人，一人碧水长袍，如青瓷佳人，静静站着，看向不远处从司使大门冲出的一人，素白衣裳，身形矫健，此世间唯有她会以这样的怪异却迅捷的姿势奔跑，凤眸微眯，蒹长睫毛投落半扇倒影，似天山之巅的雪遇到初曦的暖阳，温而淡地融化着。
“少主，是否立刻调动浈水司的百姓？”黑秉楠见远处凤芷容已经出门，怕少主因为看人误事，提醒道。
东方旻轻轻阖上掉漆的木门，转过身，轻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不。”他一步步走到屋檐下的软榻上，缓缓坐下，姿态闲适优雅，软榻是天蚕丝所制，因其长年生于雪山中，故而夏日用的时候会有丝丝的冰凉，极为降暑，但此物比珍贵，在严寒中一年活下来的不过数十只，每一年的天蚕，全部都掌控在东方家族手中。
“半刻钟后，让他们出发吧。”东方旻凤眸微闭，他原本是想去的，但以凤芷容的敏锐，保不准她会发现，为此，他将部署安置了一遍又一遍。他微微抬首，看向慢慢升起的旭日，万望，勿要落雨…
谢家康追着凤芷容飞奔而出，使些轻功，轻而易举地追了上去。
凤芷容转过身，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呼吸平稳的人，又望了望前方绵延的街道山路，微微皱眉，没有轻功，这样太慢。
谢家康指了指几丈外的马厮，道：“我骑马带你可好？”
她眼瞳未动，摇摇头，“不，骑马动静太大，不便探听情况…”抬起手腕，在东方红日的照耀下皮肤白若凝脂，细小的青色血管随着脉搏微微跳跃，沉默半晌，她抬首，漆黑的瞳孔宛若寒冰地窖，冷且清，淡且漠，“谢家康，你若信我，蒙上眼睛可好？”
他认识她不久，从一开始那唇角洒脱的笑意，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言语，到清明如水的眼眸，如今这样，是他第一次见。因为瘦小，所以她的脸并不大，在温和晨光里，似乎泛着隐隐寒光，刀刻的五官露出难得的狠意，想必是武睿的事情已经惹怒了她，那煞气和寒意并存，很难想象，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她依旧淡定而冷静。他不了解她，却相信她。
谢家康从衣上扯下一块大布，绕着自己的眼睛缠了几圈，狠狠地打了个死结，道：“我既愿意与你同行，又有何不信？”那声音，豪瀚万丈，阵阵冲天。
凤芷容微微一笑，江湖人果然不拘小节，她伸手紧紧拽着他的手，低沉又悦耳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勿惊，勿喊，勿叹，抓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