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夫人如此,赵盾忍不住心酸落泪。回想当初,且居兄病倒在床榻,将母子二人托付给自己的情景,他恨不得挥刀往自己身上猛砍几下。母子俩,一个半疯,一个被杀。这就是托付给他的结果?距离且居兄离世,仅仅三年。托付给他的人,竟成了这般模样?
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没能将母子俩看顾好。恨命运,在晋国国境之内威风八面的他,在命运面前竟如此渺小无助。
见过两位夫人,他沿着走廊往里走。经过马厩,听到圉人低声轻呼“奔霄、奔霄”。他侧身前去一问,原来,“奔霄”躺在马厩里,不肯起身。圉人说,自打跟少爷一道回来后,“奔霄”再也不肯吃粮草。偶尔喝两口水,便一动不动,呆在马厩,不肯外出。
从前的它,听说要出门,便会甩尾眨眼,兴奋不已。少爷下葬的当天,它便躺下了。马儿连睡觉都是站立的,如今,它却睡下了。圉人口中念念道——“奔霄”累了,它是想和先家祖孙三代团聚了……
回想第一次见到“奔霄”。那天,他到先府,为且居兄饯行。先轸元帅骑乘“奔霄”的飒爽英姿,至今仍记忆犹新。昨天仿若眼前,时间何其残忍?十年之内,将先家三代忠良全部席卷而去,竟连这匹骏马也不放过!
赵盾不敢再往里走,害怕触景伤情。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墙一院,他都熟悉得仿佛自己的家。自打他从翟国归来,除了赵府,这里便是他的第二个家。有志同道合的兄长知音,有彷徨无助时的良药,有他治愈伤口的灵丹。
他转身欲走,震惊的消息传来……刘进自杀!
刘进亲手将先克送到家。忍着悲痛,送他入土。守着他过了头七,追随他而去。他被愧疚困住,无法释怀。他认定是他起的头,是他提出要捕猎并且率先发现了兔子,于是惹出后面一系列的祸端。没人责怪他。无声有声的都没有。可他认定,就是他,他是灾星。
迎回送走,他的使命完成了。他与少爷的最后一点联结即将消失。于是,他用那把佩刀——那把他们在平陵县定制的、虎虎生威的虎头佩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这把佩刀是少爷随身之物。这把刀刺向他,代表少爷亲自处罚了他,一切圆满了。他不再内疚,他受到了应有的处罚,可以安心离去了。
去到地下,又可以跟少爷见面玩耍。他们要找个没有田地的广阔晴川,纵情肆意的捕捉野兔,无拘无束任意东西。
先府之行,每走一步,心就被一寸一寸的凌迟。这条路,是赵盾人生走过最长的一条路。路的此端,没有生机,只有死气沉沉。没有欢笑,只有无尽的痛楚无奈。
走出之后,发现自己竟已遍体鳞伤。原来,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灼热刺痛。当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有水湿了他的下巴。他抬起头,以为是下雨。只见天空阴沉,却没有发作。随手一摸脸颊,原来竟是泪水。
时辰已到。五位刽子手持刀而立,神情严峻,看向赵盾。思潮翻滚的赵盾,回过神来。他神情一凛,甩下签牌,手起刀落,血花飞溅。
这些血,无法挽回先府逝去的生命和荣耀,解救不了先府的两位了不起的母亲,也叫不起已经躺下的“奔霄”。人头落地,“五君子”曾有的荣耀,随着他们的离去,荡失殆尽。鲜血流淌过后,更多的悲剧渐次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