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如此卖力表演,一定会把赵盾给炸出来。谁知,从头到尾,赵盾也没露个脸。无奈,秦军只得暂时回营休息。本来喧嚣的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赵盾独自一人坐在营房,一动不动。帐外的所有声响动静,全数灌入他的耳朵。他面无表情,心底却波涛起伏。
秦军军士的一番谩骂,像是一把针劈头盖脸的向他掷来。先到的针,密密麻麻的扎在他的身上。每一根给肌肤带来的痛楚,都让他痛得倒吸一口气。后至的针又像是盐,纷纷而落,一根一根落在他的伤口。那些不忍触碰的伤,置身众目睽睽之下。被翻转暴晒,投盐烤炙,疼痛蔓延。
忽然之间,竟有身体被撕裂的错觉。只觉周遭温度升高,浑身滚烫。忽而,又冷到颤抖,一摸额头,竟已大汗涔涔。原来,愤怒已经领先,在理性抵达之前,将身体操控。
他用层层粗布包裹,埋在土里,铺上沙子,压上石块,镇上花樽,饰以娇艳鲜花的过往——突然被彻底掀翻。花瓶破裂,尘土飞扬,只剩下破败的布片和触目惊心的血淋淋。
回到那个深夜,他抱着芳菲冰冷的身体,摇晃拍打。他不敢相信,在他拥有了炙手可热的权力的同时,赵府新的继承人已经诞生之际,爱情突然以天人永隔的方式,绝决而去。
昔日亦师亦友的阳处父突然罹难。偌大的阳府,只有柔弱无助失去依靠的母子两,在夜风中飘摇颤抖。当他得知真相,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他没有意愿,更没有提出要求,请阳处父为他出头,向君主推荐他作为中军元帅。他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他召唤阳处父回来,仅仅因为他当时孤立无援,想多一个人站在身边,抱团取暖或是出谋划策而已。天知道,毫无政治经验的他,在接连失去父亲和兄弟之后,早已心灰意冷。
为了挽救先克的眼泪,他才重新打起精神。只求奋力一搏,为己为人放手一试。命运眷顾了他,襄公的一念之差和阳处父的鲜血成就了他。
可是,他却失去了芳菲。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爱的箴言,便失去了诉说的对象。如果时光倒流,他宁可做第二,也不愿意祭出阳氏父女,做第一。
当他独自一人静坐思考时,他问过自己,两位储君的结局,除了死亡,是否还有第二种可能?二十岁的赵盾在心里说,可以。已经身为中军元帅和执政大夫的赵盾却说——没有。
如果他只是第二,很可能就顺从了第一的选择。那么,接下来事情的演变,顺其发展就好。可是,他已经是第一,不容侵犯不容置疑的第一。于是,他做出了他仅有的政治智慧所做的选择。他有满腔的理想要实现,他要亲手规划,描绘晋国的蓝图。
所以,他要挑选德行合一的君主,他要与圣明君主并肩作战。将父亲在时,那个欣欣向荣的晋国带向更辉煌灿烂的未来。
当他坐在第一的位置上,他想要的太多,太多……
清除异己?没错,他清除的确实是异己。可是,先克的死,为何无人提及?一门两元帅的将门之后,地位尊贵的中军佐,就因为一块田地,被人诱杀。这些人,用先克祭旗。矫君主之令,擅自调动军队。撞破他这个堂堂中军元帅的大门,要杀他全家。
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如果他不反击,死的就是他。如果他死了,如今他们又要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