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弹铗有谁?尽在一乡长叹里!
正吟之间,忽闻脚到门口,将门搭钮反扣了。叔宝道:“你这小人,我秦琼来去白,焉肯此无耻之事?况有批文鞍马在你家,难道走了不成?”外边道:“秦爷切勿高声,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叔宝道:“你有贤,夜来此何干?”柳氏道:“我那拙夫,是个小人,出言无状,望秦爷涵些儿。我丈夫睡了,存得晚饭在此,还有数文钱,送秦爷买些点心吃,晚间早些寓。”叔宝闻言,不觉落下几点泪来,道:“贤人,你就好似淮阴的漂母,恨我他日不能如三齐王报答金耳!若得侥幸,自当厚报。”柳氏道:“我不敢比漂母,岂敢望报?”说罢,把门钮开,将饭篮在地上,竟自去了。
叔宝将饭搬进,见青条穿着三文钱,篮中又有一碗肉羹。叔宝只得吃了,睡到天色未明,又走到大,盼望樊虎。
叔宝望樊虎不来,又过几日,把三文钱都用尽了,了小二无数冷言冷语,忽然想道:“我有两条金装锏,日穷甚,可拿到典铺里,押当些银子,还他饭钱,也得还乡,待异日把钱来赎未迟。”主意定了,就与小二说了,小二欢喜。叔宝就走到三义坊当铺里来,将锏在柜上。当铺的人见了道:“兵不当,只好作废铜称!”叔宝见当的装腔,没奈何,说道:“就作废铜称吧!”当铺人拿大秤来称,两条锏,重一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四分一斤,该五两银子,多要一分也不当。叔宝暗想道:“四五两银子,如何能济得事?”依旧拿店来。王小二见了道:“你说要当这兵还我,怎么又拿了来?”叔宝托辞应道:“铺中说,兵不当。”小二道:“既如此,你寻甚么值钱的当吧。”叔宝道:“小二哥,你好呆,我公门中道,除了这随身兵,难道有金珠宝物带在身边不成?”小二道:“既如此,你一日三餐,我如何顾得你,你的马若饿死了,也不干我事。”叔宝道:“我的马可有人要么?”小二道:“我们潞州城里,都是用脚力的,马若出门,就有银子。”叔宝道:“这里马市在那里?”小二道:“就在两门大街上,五开市,天明就散。”叔宝道:“明早去吧。”
叔宝到槽头看马,但见马蹄穿腿瘦,肚细毛长,见了叔宝,摇头泪,如向主人说不出话的一。叔宝眼中泪,声:“马呵……”要说话,口中噎塞,也说不出,只得长叹一声,把马洗刷一番,割些草与它吃,这一夜,叔宝如坐针毡,睡到五时分,把马牵出门,走到市。那马市已开,但见王孙公子,往来不绝,见着叔宝牵了一匹瘦马,都笑他:“这穷汉,牵着劣马,来此何干?”叔宝闻言,对着马道:“你有山东时,何等威风!如何日就如此垂头落颈?”又把自己身上一看道:“我衣衫褴褛,也是这模样。只为少了几个店帐,弄得如此,何况于你?”遂长叹一声,见市上没有人睬他,就把马牵。
他因心出门,一时着睡眼。顺脚走过马市时,城门大开,乡下人挑柴进城来卖,那柴上还有些青叶,马是饿极的,见了青叶,一口扑去,将卖柴的老儿冲了一,喊起来,叔宝如梦中惊觉,急去扶起老儿。那老儿看着马问道:“此马敢是要卖的,这市上人那里看得上眼!这马膘虽瘦了,缠口实是硬挣,还是好马。”叔宝闻言欢喜道:“老丈,你既识得此马,要到那里去卖?”那老儿道:“‘卖金向识金家。’要卖此马,有一去处,包成。”叔宝大喜道:“老丈,你同我去卖得时,送你一两茶金。”老儿听说欢喜道:“这门十五里外,有个二贤庄,庄上主人姓单号雄,排行第二,人称他为二员外,常买好马送朋友。”叔宝闻言,如醉方醒,暗暗自悔,失了检点。在家时闻得人说,潞州单雄,是个招纳好汉的英雄,我怎么到此许久,不去拜他,如衣衫褴褛,若去拜他,也觉无颜。又想道:“我只认作卖马的便了!”就老丈引进。那老儿把柴寄在豆腐店,引叔宝出城,行了十余里,见一所大庄院,古木阴森,大厦连云。这庄上主人,姓单通,字雄。号赤发灵官,生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性同烈火,声若巨雷,使一金钉枣阳槊,有万夫不当之勇,专好结豪杰,处处闻。祖父登,曾助宇文氏统一方,战功卓著,拜护国将军,守东昌府。后父禹袭父职仍守东昌。开皇年,时唐公李渊率部攻,围东昌,单禹与之血战昼夜,城破后俘不屈李渊所杀。唐公从此同单雄结下了第一道梁子。单氏一家由家将护出逃,不敢在山东久留,辗转来到潞州,专门买亡命,的是没本营生,各处劫来货物,尽要坐分一。凡是绿中人,他只一枝箭传去,无不听命,所以十分富厚。
一日他闲坐厅上,只见苏老走到面前,唱了个喏,雄了礼。苏老道:“老汉日进城,撞着一个汉子,牵匹马卖。我看那马虽瘦,却是里龙驹,领他来,请员外出去看看。”雄遂走出来。叔宝隔溪一望,见雄身长一丈,面若灵官,青脸红,衣服齐。觉得肉身不像个样,便躲在材后,雄走过桥来,将马一看,高有八尺,遍体黄毛,如纯金细卷,并无点杂色。双手用力向马背一按,雄膂力最大,这马却分毫不动。看了马,方与叔宝见礼道:“这马可是足下要卖的么?”叔宝道:“是。”雄道:“要多少价钱?”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足矣!”雄道:“这马讨五十两不多,只是膘跌太重,不加细料喂养,这马就是废物了。见你说得还好,咱与你三十两吧。”言讫,就转身过桥去了。
叔宝无奈,只得跟进桥来,口里说过:“凭员外赐多少罢了。”雄到庄,立在厅前,叔宝站于月台旁边,雄手下人把马牵到槽头,上了细料,因问叔宝道:“足下是那里人?”叔宝道:“在下是济府人氏。”雄听得济府三字,就请叔宝进来坐下,因问道:“济府咱有一个慕的朋友,秦叔宝,在济府当差,兄可认得否?”叔宝随口应道:“就是在下……”住了口。雄失惊道:“得罪。”遂走下来。叔宝道:“就是在下同衙门朋友。”雄方立住道:“既如此!失瞻了!请问老兄高姓?”叔宝道:“姓王。”雄道:“小弟要寄个与秦兄,不可否?”叔宝道:“有尊札尽可带得。”雄入内,封了二两程仪,潞绸两疋,并马价,出厅前作揖道:“小弟本欲寄一封书,托兄奉与叔宝兄,因是不曾会面,恐称呼不便,只好烦兄道个单通仰慕之意罢了!这是马价三十两。另程仪三两,潞绸两疋,乞兄下。”叔宝辞不敢,雄致意送上,叔宝只得了。雄留饭,叔宝恐露自己声,急辞出门。苏老儿跟叔宝到上,叔宝将程仪拈了一锭,送与苏老,那苏老欢喜称谢去了。叔宝自望门而来,正是午牌时分,此时腹中饥饿,走入酒店来,见是三间大厅,摆着精致桌椅,两边厢房,也有座头。叔宝就走到厢房,拣了座头坐下,把银子在怀内,潞绸在一边,酒摆上酒肴,叔宝吃了几杯。只见店外来有两个豪杰,后面跟些家人进来。叔宝一看,却认得一个是王伯当,连忙把头转了。
你道这王伯当是何等人,他乃金山人氏,曾武状。若论他武艺,一枝画戟,神出鬼没,论他箭法,发中。只因他见奸臣当道,故此弃官,游行天下,结英雄,这一个是长州人,姓谢映登,善用银枪,因往山探亲,遇见王伯当,同到店中饮酒。叔宝转头,早伯当看见,便问道:“那位好似秦大哥,为何在此?”就走入厢房,叔宝只得起身道:“伯当兄,正是小弟。”伯当一见叔宝这景,连忙把自己身上绣战袄脱下,披在叔宝身上道:“秦大哥,你为何到此,弄得这样?”当下叔宝与二人见过了礼,方把前事细说一遍,又道:“早牵马到二贤庄,卖与单雄,三十两银子,他问起贱,弟不与他说。”伯当道:“雄既问起兄长,兄何不道姓与他?他若是兄长,休说不兄马,定然还有厚赠,如兄同小弟去便了。”叔宝笑道:“找若去,方便道姓与他了。如卖马有了盘费,到下处,拾行李,就要起身乡了。”
伯当道:“兄不肯去,弟也不敢们,兄长下处,却在何处?”叔宝道:“在府前王小二店内。”伯当道:“那王小二是潞州城卫著的势利小人,对兄可曾有不到之处?”叔宝因感柳氏之贤,不便在两个朋友面前说王小二的过错,便道:“二位兄长,那王小二虽属炎凉,他夫妇二人,在我面上还到。”伯当听了点头,便酒摆上酒馔畅饮,于是三人作,伯当、映登二人往二贤庄去了。
叔宝到下处,小二见没有了马,是卖了,便道:“秦爷,这遭好了!”叔宝听了不言语,把饭银还于小二,了批文,谢柳氏,拾行李,把双锏背上肩头。又恐雄追来,故此连夜出城,往山东而去。
那王伯当、谢映登到二贤庄,雄出迎,伯当道:“单二哥,你日了不妙的事了!”雄忙问何事,伯当道:“你日可曾买一匹马么?”雄道:“马不是假的,二位如何得?”伯当道:“方卖马的对我说道,说你贪小利,失了望的人了!”雄道:“他不过是个好手,有何望?”伯当道;“他望比个不同些儿,你可道他的姓否?”雄道:“我问他,他说是济府人姓王;我便问起秦叔宝,他说是他的同班,我就央他进里坐。”伯当闻言哈哈大笑道:“可惜你当面错过,他正是‘小孟尝秦叔宝’。”雄吃惊道:“呵呀,他为何不肯通,如在那里?”伯当道:“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内。”
雄就要赶去,伯当道:“天色已晚,赶进城来不了,明早去吧。”雄性急,与二人吃了一夜酒,天包微明,就上马赶到小二店前下马,问小二道:“有望的山东秦爷,可在店么?”小二道:“秦爷昨晚起身去了。”
雄闻言,就要追赶,忽见家将跑来道:“二员外,不好了!大员外在楂树岗唐公射死,如棺木到庄了。”雄闻言大哭道:“伯当兄,弟不得去赶叔宝兄弟,请兄多多致意,代为请罪。”说罢飞马去了。伯当、映登辞去,欲后事如何,听下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