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陈隐分不清。
紧闭的双瞳黑血滚滚,她刚刚挥出的那惊天一刀,现在正稳稳地被恶佛抓在掌中。
刀影挣扎不断,锋利的刃面深深陷入那红色的巨掌。
只听“砰”地一声,整个刀影都被那恶佛抓爆在掌中。
耳中嗡鸣大震,陈隐只觉得七窍中剧痛难忍;
她伸手一摸耳孔,递到眼前一看,竟是满手的粘稠红血。
她眼角震出的血泪一颗一颗往下落,一会儿是地域恶鬼索命,一会儿又变成了恶佛那张红中带金的慈悲笑脸。
疼。
怎么会这么疼
恍惚之间,陈隐仿佛听到了一道呼唤,她抬眼看去,发现一道月白身影正朝着她急速奔来。
而那恶佛的笑脸也越来越近,一只血红大掌慢慢朝着她覆盖而来。
谁在说话是在喊她么
这头傅重光绕过巨大佛身,手中薄剑快如残影,无数从佛身上朝着他扑来的恶鬼被他尽数斩落。
终于来到恶佛后颈之时,他一眼便看到了那血红颈子上的一团腐肉。
他长剑并在身前,两指从剑柄直上剑尖,所覆之处慢慢亮起月色光芒;
正要一剑挑了那团腐肉时,他忽然愣住了。
漆黑凸起的腐肉之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滚动一下。
紧接着,那肉团中裂开一条缝隙。
一颗血红眼球咕噜咕噜转动,带着冲天魔气喷向了傅重光。
那月白身影躲过攻击,用长剑破开浓重如血的魔雾,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错了。
这不是一只未成形的恶佛,分明是已经成型的
大凶降世
别说是他,就是所有人包括图予猽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强大的凶物,蚀阴尊者竟然舍得给自己的弟子。
陈隐危险
这个念头几乎是一瞬间冲上了傅重光的脑海。
他提剑飞向阴霾之上,果然看到陈隐的身形如大海中摇摇欲坠的扁舟。
体内的气血疯狂翻涌,从陈隐的的头颅到四肢,再慢慢蔓延到心脏。
剧痛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是她眼前能看到的,只有那张时而慈悲时而狰狞的佛面。
就在吞噬的魔气即将刺破她的心脏之时,她胸口处忽然温热起来。
约莫左胸房的皮肤上,有两枚灵石大小的地方逐渐滚烫,顿时挡住了刺入心脏的魔气。
陈隐茫然呆滞的神情狰狞几分。
那滚烫之处从她的左心蔓延,一直往外扩散,一点一点地驱逐着吞噬陈隐的魔气。
细细看去,竟会看到一点亮得惊人的光点从衣衫下透出。
在这诡异的滚烫之下,陈隐终于找回了一点清明。
她体内的燃血禁术开始疯狂运行,很快便吞噬着恶佛的魔气,七窍不断溢出的血沫也渐渐止住。
这鬼东西根本就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
陈隐在心中暗道傅重光不靠谱,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给她后悔了。
她虽然清醒过来,但视线之内,那尊巨大恶佛正朝着她俯下身子,张开的五指如山峦一般朝着她笼罩下来。
不出片刻,她就会死。
眼角的余光透过那五指缝中,陈隐看到了傅重光急速提剑而下的身影。
行吧,看来这前辈也并没有很令人生厌。
至少紧要关头,还没有像一般人似的拔腿就跑。
可惜,太晚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死在这芥子空间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出去了她陈隐照样活的好好的。
从那赤红的缝隙中,陈隐能看到凶物流血的泪眼。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悲凉。
仿佛有一尊佛影从五指之间,在远处金光闪闪的穹顶悲鸣。
这尊残魂生前是否也是佛家大能,又是否普度众生。
死后它被魔族炼化,不仅永生永世承受魂魄上的疼痛,怕是杀戮给它带来的绝望,才是更痛苦的。
她真的,就要这么等死么
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办法了么
在这一瞬间,陈隐的脑海中回溯了许多情景,最后定格在两座巨大的直入云霄的山峦之间。
是临羊道人和巨魔的最终一战。
她眼前又看到临羊道人最后伏魔时的撼天道印。
结印之时,那双白净的大手看似毫不费力,可天地间山川河海风雨云月、林间草木生机
尽数从四面八方而来,被抓在临羊道人的那双手中。
无数令人震撼的生机之力最终都浓缩在一枚朴实无华的道印之中。
陈隐的瞳孔深处,有山河更替斗转星移。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双膝盘坐,一双玉白手掌快如残影。
只见一枚小小的金色道印凝结在陈隐的掌心之中,被恶佛巨大的手掌笼罩,根本就看不到。
它初生不久,看着平平无奇,在陈隐的掌中瑟瑟发抖。
相比于临羊道人手中的那一枚,要逊色太多。
腥臭的血浆就要碰到陈隐的头顶,她面上无悲无喜,双手成印顶入头顶的巨大掌心。
傅重光看着陈隐的身形被逐渐吞没,心越来越沉。
他也不知为何,一种莫名沉重的清晰莫名地让他喘息不过,太陌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陈隐必死之时,一道微弱的金光从恶佛大掌的缝隙中溢出。
只听“滋滋”声在大殿中不断响彻,众人瞧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从恶佛的手掌下传来的。
这魔物的手掌在融化。
就像是雪碰到了火,无论那魔物有多么强大,依然抑制不住掌心的消磨。
被谢千柉和奚存剑死死纠缠的图予猽本来心情大好,眼瞧着那不知死活的女修被恶佛压入掌中,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群蚍蜉,岂能撼动大树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别急,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奚存剑面色有些难堪,显然也发现这恶佛威力不像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他朝着图予猽翻了个大白眼儿,“给爷闭嘴比臭泥地里的蛐还聒噪,废话真多”
说着,他也不管破口大骂的图予猽,又是一个挑剑继续牵制,嘴里愤恨道:
“谢千柉小爷我真是被你连累死了,小命都要没了出了这鬼地方你要是不把你隔壁山头三姐妹介绍给我,我跟你没完”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陈隐会被化为一滩血水之际,淡淡的金光从恶佛的掌下溢出。
一股极轻的灵息蔓延开来,奚存剑耸着鼻尖来回地嗅:“什么味道”
“真香”
这次就连谢千柉也没有反驳,因为他也觉得这灵息很香。
不是清甜,也不是花香浓郁,更不是食物熏香。
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仿佛吸入一口,整个人的内里都被洗涤了。
见多识广的谢千柉终于在遥远的记忆中搜寻到了一丝重合的味道。
他面色变了,“这是生之力。”
下一刻,恶佛从那只手掌开始融化,消融一直往上爬,爬到了它的小臂、肩膀。
没有人知道陈隐在那大掌落下的最后一刻做了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心中震惊。
那女修究竟是何人
图予猽手中红鼎轻颤,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他面色剧变,不可一世的脸也白了几分。
“不可能一个小小修士怎么可能”
他死死咬牙,就要冲向头顶巨大残魂将其收回红鼎,眼前一闪,那两个死死纠缠的修士便一左一右横在他身前。
奚存剑咧着一张白牙,笑的很贱,“呦,魔尊大人,别慌啊”
他手中噬魂剑骤然刺出,汹涌的死气如长蛇一般堵死了图予猽的路线。
“小爷陪你好好玩玩儿”
谢千柉一直冷如寒霜的面孔也终于哼笑一声,一双珈蓝佛眼死死盯着图予猽。
距离陈隐最近的傅重光是最为震撼的。
他只感觉一股扑面而来的生之气将他包裹在其中,顿时他内心的沉重、空寂等等都被一团轻柔的力量笼罩。
一瞬间的失神,就像是置身于云端。
等回过神来,他毫不犹豫地拔剑而起,踏上薄剑直上恶佛的肩头。
生之力消融的很快,等傅重光杀到恶佛脊背时,这魔物半个肩膀已经开始被吞噬。
后颈处那只赤红的魔眼大睁着,似乎还想做抵死抗争。
他剑起一挑,狠狠挖入那团漆黑凸起。
随着魔眼被破,整个恶佛的巨大血身都开始震颤,阵阵恶臭从内里不断传出。
图予猽掌中的小鼎疯狂抖动着,“砰”地一下炸成了碎片。
他焦急之中,只感觉心头重创识海轰鸣,鲜血直喷出喉头。
最开始嚣张狂妄的魔修,此时狼狈不堪。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大的依仗化为了一滩浓浆,整个大殿响起了一道长长的缥缈的叹息。
像是解脱,像是无力。
众人知道,这是禁锢在恶佛中的残魂消散前最后的长叹。
虽然佛修生前立下福泽,但死后却犯下沉重杀孽。
尽管这不是他所想所愿,但终究是染上恶果;再加上他魂魄在长久的炼化中已经残破不全。
哪怕解脱了,也无法转世投胎,只能消散在这天地间。
但是想想,他也一定是欣慰的。
面如死灰的图予猽还没反应过来,一柄大刀便横在他的颅定。
他瞪大的双瞳赤红,写满了不甘,脑袋却被谢千柉一刀劈成两半。
奚存剑正要继续嘴,却发现眼前整个大殿都开始震颤,头顶脚下晃得几乎站不住脚。
“这,这又怎么了”
傅重光悬浮在半空之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场景破碎,如镜花水月一般。
金色褪去,他眼前又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脉,身后分明是一个传送阵。
他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横山府。
正巧有从小三千传送而来的修士,一出传送阵差点撞上他后背,嚷嚷道:“怎么回事啊堵在传送阵口”
傅重光轻哼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头那修士还要抱怨,就见眼前白影一闪,那堵着传送阵的修士竟是消失了。
轰隆隆的瀑布之中,一个赤着上身的青年修士猛地从湍急的水流中钻了出来。
他面容如刀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青环交映的眼眸,头顶的洪流顺着他的脊背往身上流。
谢千柉垂眸,看向自己的掌中。
断水刀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没有消失的血迹,刚刚那一切都不是梦。
想来在那秘境中,法器附录等死物消失毁灭都是真实的,但活人却不会真的死去。
他眼中寒意森森,吐出两个名字。
“图予猽,蚀阴尊者。”
鸿蒙殿中,一个青年修士“哎呦”一声,从半空中的漩涡中摔在了地上。
奚存剑嘴里抽着气,揉着自己的屁股站起身。
一抬眼,和一群师弟师妹对上了眼。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顿时整队小萝卜头都沸腾起来,有面容严肃沉稳的已经跑去给长老们报信了。
“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没死呢”
“大师兄从天上掉下来啦”
“你放屁大师兄明明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魔域之中,一浑身抽搐的青年魔修从凭空出现的漩涡中掉到了地上,他翻滚了好几圈,大滩大滩的血呕在地上。
不出片刻,察觉到洞府中动静的魔尊从远处匆匆赶来。
一推开徒弟的门,看到的便是气血翻涌经脉逆转的图予猽。
蚀阴尊者大惊失色,忙上前扶起徒弟给他疗伤,等灵气在图予猽的体内运转了一圈,这魔域尊者登时暴怒,怒吼声震荡整个魔域。
“是谁毁坏我徒儿的本命宝器”
这日清晨,集市刚刚开门,无数吃茶的听故事的闲人便涌入了茶楼。
角落里,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正吃着热腾腾的早膳。
说书人抚尺一敲,响亮道:“昨日啊,讲到这修仙界最近动荡。”
“话说十五日前,天道有恙,各处出现异动。只见一黑旋风呼啸而过,将上千仙人凭空卷走”
“其中啊,就有大名鼎鼎的南刀北剑”
角落中的少女被噎地轻咳一声,她稍稍拉开帷帽,露出半张清丽如玉的面庞。
只是她右侧脸颊分明引着一朵淡淡的妖冶的红莲图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