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白羽就要返身回到刚刚逃出的战场。</p>
白宁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轻轻一握，转过身的白羽如同手脚被人绑缚，身体扭动挣扎，却寸步难移，就连肩上的白凤都蜷缩成一团。</p>
白宁在等，在等到两帮死伤半数时他才会考虑出手，他要保证万一这两帮人是在演戏给他看的话，他要有转圜的余地。</p>
从一开始，他就不信任区华鸯。</p>
区华鸯心里明白。</p>
眼前的局面，只因在饕餮帮施加的压力下，黄斌苟选择了逆流而上，而区华鸯选择了顺势而为。</p>
所以这两人，今天必须分出个生死。</p>
“区华鸯！”黄斌苟拼尽全力震退她那刚猛一击，自身也不好受，体内气机一阵翻涌，嘴角淌出鲜血。</p>
“白宁给了你什么好处？以你的为人，竟甘于屈居人下？”</p>
区华鸯默然不语，一脚后撤，止住被震退的力道，右手上扬，一柄狭刀出现，一刀斩出，细如发丝的一道如水涟漪割开空气，向前快速推移。</p>
区华鸯性情刚烈不假，屈居人下对她而言是违心之举也不假。但是在做出违心之举和让玉鸾帮的兄弟们死个一干二净这两者之间选择，她会怎么选？</p>
饕餮帮的那封来信，是白宁亲手所写。信中除了说出白羽的身世、饕餮帮现在的实力，还在最后写了一句赤裸裸的威胁：死一半，还是全死光？</p>
白宁有十足的把握灭掉另外两帮，即使是面对面、一对二。</p>
但是白宁依旧冷眼旁观，因为他要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小，甚至是没有损失。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留玉鸾帮一条活路，不可否认还有自己女儿的原因。而这条活路的代价就是，从今以后，为我而死，就像现在这样。</p>
双方酣战。</p>
白宁出手之时，双方已经死伤无数。</p>
坐收渔翁。</p>
蜇龙帮投降者不杀，黄斌苟含恨战死。</p>
这一战后活下来的人，从此再无所谓蜇龙帮帮众，只有饕餮玉鸾之分。</p>
而玉鸾帮，名存实亡。</p>
光洁岩石上，女子一身白纱襦裙，耳边六片羽毛，肩上一只白凤。她双手抱膝坐着发呆，尖尖下巴搁在膝盖上，任由晨曦洒在麦色面颊上，凤眸直视，浑然不觉刺眼。她背对着留下一片血腥光景的战场，如果那岩石也是白色，没有人会怀疑她只是那块岩石凸起的一部分。</p>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上原本色彩单调的衣服被一片片的鲜红填充，阳光下甚至有些刺眼。少年跃上岩石，坐在女子面前的岩石边缘，两只手抱住一条踩在岩石上的腿，另一条腿搭在边缘悬空晃荡，留给身后那女子一个背影。</p>
女子黯淡无神的凤目中闪过一点光芒，朱唇轻启“我真的很幼稚、很无知。”</p>
少年转头与她对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一刻，他回想起了那段往事。</p>
十四岁的他，已经是柳温方手下最年轻的将领。第一次入山清剿匪患，他见一匪徒舍身救助同伴，于是起了恻隐之心，原本应该刺穿那匪徒心脏的一剑，偏了两寸。结果那匪徒顶着伤势，一刀砍下了一人头颅。那个人，是他的得力手下，前一天晚上，那人还嚷嚷着要带他这个少年去喝花酒。</p>
从那以后，少年对敌再无丝毫怜悯。世人皆知，柳温方有一子，杀伐果决。</p>
白羽自顾自道“我爹刚才问我，为什么我体内气机不再躁动了，我没跟他说我的身体已经正常了。趁我爹还不知道你已经获得了那件宝物，你快逃吧。”</p>
阳浱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眼前这百鬼窟独有的一道风景线，思绪远飘。</p>
山脚下，白宁对一人拱手致意。不是别人，却是许鹿。</p>
“一旬时间内，你需到链城接替熊瞿的小掌司之职。再高的职位，你现在的修为还不适合担任。”许鹿对白宁一番交代。</p>
白宁再次拱手相谢，而后问道“神礼大人果真是要？”</p>
许鹿嘴角微翘，点头道“千年寂静，是该到头了。”</p>
白宁神色复杂，他至今记得父亲寿元耗尽之前对他说过，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见证神礼大人的壮举，似乎那一代的人都坚信神礼大人会走出那一步，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p>
“哦，还有。”许鹿刚转身，又复返身。</p>
“大人只管吩咐便是。”</p>
许鹿不客气道“本想直接把人带走的，不过觉得还是应该先和你说一声，那个少年，我要带走。”</p>
许鹿说话时伸手指向远处悠悠然坐在石头上的阳浱。</p>
白宁虽然有些不解大人要这少年做什么，但老实答道“这你要去向区华鸯要人，他不是我饕餮帮的人。”</p>
许鹿却是一板一眼道“你现在说句话，她玉鸾帮还敢说个不字？你跟她要人，别说一个，十个、一百个，她敢不给？”</p>
怎么感觉这位大人对自己有意见？仔细看许鹿的眼神，竟然有一种正义凛然的感觉，难不成是我对玉鸾帮众人见死不救，所以他在嘲讽我为人心狠歹毒？这么想着的白宁，手心微微出汗。</p>
阳浱看似在悠闲晒太阳，实则一直注意着周围，远处两人的谈话也没有刻意避开他人，他自然都探听到了。</p>
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许鹿的目的。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深不可测的许鹿若是要杀他，他必死。</p>
区华鸯不知何时走到了白羽身后，阳浱很识趣地走开了。擦身而过时，两者互相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p>
区华鸯学着白羽的坐姿，坐在她身侧。性格豪爽的女中豪杰，此时难得露出小女子姿态。</p>
白羽脑袋往区华鸯肩上一倒，把肩头白凤的“宝座”之位强行占用，白凤只能暂时挪窝，飞到另一边肩膀。</p>
“对不起。”白羽酝酿了半天却也只能呢喃说出这三个字。</p>
区华鸯轻声道“不怨谁，不怨谁。”</p>
白羽就这么依偎在区姐姐身边。</p>
良久，区华鸯才打破平静“阳浱要走了，你去跟他道个别吧，他毕竟救了你一命。”</p>
白羽站起身，俏脸终于再次绽放笑容“是救了我两条命。还有这只笨鸟的命。”</p>
被称为一线崖的悬崖边上，纹刻百鬼窟三字的石碑悄悄出现几丝不易察觉的裂纹。</p>
两人凭空现身，少年阳浱、霸箭许鹿。</p>
“霸箭许鹿，还是说，我该称呼你为某某大人？”</p>
许鹿生硬道“称呼许鹿便可。”</p>
“你总该告诉我，你到底要我做什么？”</p>
“你只需要，跟我走。”</p>
阳浱扯了扯嘴角，本以为自己就算话不多的那种人了，结果这人说话更简短。接下来这段旅程，估计双引号都可以省了。</p>
“阳那个什么！等一下。”白羽总算是赶上了最后一面，此时一手扶着石碑，喘着气。</p>
白凤飞离白羽肩头，在阳浱头顶盘旋，一如初见之时。</p>
“白凤好像挺喜欢你的，要不你带着它吧。”</p>
阳浱看她说的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可我是···”</p>
“我知道你是会回到外界的，区姐姐跟我说了，而且我敢肯定你身后那人也知道。”</p>
白羽继续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好笑的是，我连谪狱绝境是什么样子都还不清楚。”她好似自嘲一笑“我出不去，但白凤出得去，带一个灵宠出去是可以被允许的。白凤虽然有时候很烦人，但其实很听话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哪一天它要真是惹恼了你，你就把它烤了，我没意见。”</p>
飞得好好的白凤骤然一僵，差点没掉地上。</p>
白羽笑容灿烂，很大方地对白凤挥了挥手“滚吧滚吧，老娘眼不见心不烦。”</p>
白凤小脑袋一会儿歪向白羽，一会儿歪向阳浱。最终它缓缓飞回白羽身边。</p>
白羽眼眶一红，略带哽咽道“傻白凤，有机会出去看看你都不要，跟着我能有多大出息？”</p>
谁知那怪鸟飞到白羽面前大叫两声“煤炭！煤炭！”</p>
叫完之后转头屁颠屁颠飞回阳浱身前，留下个泪水还在眼眶里的白羽，给她恨得牙痒痒。不过很快，她就又不恨了。</p>
“冰块！冰块！”</p>
看着重新飞回白羽肩上的白凤，阳浱笑道“怪鸟，你现在太瘦了，烤出来没几两肉，你呀，吃胖点，下次再见到你，嘿嘿。”</p>
白凤原本头对着阳浱，听到这句话后，掉转了个身，留给阳浱一个被拔得有些光秃的尾部。</p>
阳浱笑着转身，转过身后，却是笑意全无。和许鹿一起面朝悬崖，他抬起手臂向后挥了挥。</p>
或许白羽觉得这辈子再见是不可能了，所以对于阳浱最后那句话并没有上心。</p>
修行界共识：谪狱绝境，原住民皆为上古仙魔大战的魔族一方残党余孽，故永生永世、世世代代不得踏出谪狱绝境半步。</p>
阳浱心中有一口气，不吐不快。</p>
“大道不公！”</p>
两人纵身跃下，谪狱绝境自北向南，只此一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