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破碎。</p>
房间安静地落针可闻。</p>
梁老祖没有暂时开口的打算，林青则是不知道该起什么话头，更不明白梁老祖单独叫自己的目的。</p>
是以往的惯例，还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p>
他感觉自己一头黑，心中忐忑，隐隐有一种对方好像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感觉。</p>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青就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毕竟抢了人家徒弟的东西，伤了人家徒弟的性命，又大摇大摆地占据人家的身份。</p>
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冰月宗。</p>
就是林青脸皮再厚，也觉得烧得慌。</p>
将破碎的玉珏放在案几上，轻轻推到中间，梁老祖一句话说出，让林青既如坠冰窟，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p>
“你不是林青！”</p>
“是！”</p>
既然知道逃不过去，秦逸干脆利落的承认。</p>
“前些年，我为了突破修为，曾经闯入一处秘地，在里面得到了这块玉珏，人滴一滴精血上去，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感知人的安危，这玉珏在他出去历练的时候，我就随身戴在身上。”</p>
没有设想中的大打出手，刀兵相向，也没有想象中的疾风骤雨，雷霆咆哮。</p>
梁老祖就像在讲一个故事，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怀念，叙说过去，“后来，玉珏裂了，我就知道，他凶多吉少了！他是我第一个徒弟，虽然老夫常年闭关，一年见不到几次，可他却是我从小养大的，对他又怎么会不关注，他的身死又怎么会令我不心痛。”</p>
“我当时正闭关到紧要关头，一旦破关而出，多年的积蓄和希望都将落空，寿命无多，所以，在得知他身死的当口，没有立刻去给他报仇，而是选择继续闭关，想要与天争命，延续生机。”</p>
梁老祖的声音带着几分苍凉，“可惜，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其实，结果早有预料，我年纪太大了，气血衰败，肉身腐朽，难以承载灵魂，破开眉心天府，只是自己不愿不甘，结果，什么也没捞到。”</p>
“出关后，我本想离开前往西界，将你千刀万剐，为徒报仇！”</p>
梁老祖双目猩红，满是仇恨地瞪着秦逸。</p>
不知想起什么，蓦然升起的气势和杀意，又骤然收缩，肩膀一垮，语气唏嘘和感伤，“可等我出来后，就发现宗门又出现一个林青，刚开始，我本想立刻杀你了，可后来见到你为了梁丫头的婚事，费尽心思，不惜得罪钱梁梁家，将敲诈来的大部分物资交给那个丫头。</p>
见到你耐心指点我那三个不成器弟子的修炼，跟他们同食同住，为他们排忧解难，让他们不受欺辱，将炼制的丹药大方的分给他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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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对三徒，那个天真的傻小子关照有加，老夫动摇了，几次都下不了手。</p>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扬我这一脉的声势，让林青的名头传遍宗门，成为赤火老祖看重的后辈，成为精英弟子，成为丹药殿不敢得罪的存在，那时候，老夫报仇的念头渐渐消了下去。”</p>
梁老祖面色复杂，盯着秦逸，“当日风雷那老家伙暗杀你的时候，老夫本想顺水推舟，让那个老家伙结果了你，没想到你竟然隐藏了实力，直接干掉了风雷那个老家伙，更坑了方夫人那个老女人一回，依旧完好无损地在宗门蹦跶。</p>
在宗门的地位，一升再升，达到了老夫想都没有想的地步，成为梁丫头他们几个最坚实的后盾和可以依靠的脊梁，看着你对我那几个傻徒弟一如既往的态度，那时候，老夫就真不知道，对你是恨，还是感激。</p>
后来，等你带着那个傻小子走后，老夫就出了关，听着梁丫头他们几个，天天在耳边念叨你，那时候，老夫就知道，他们是真的把你放在心里，以往，那个心思敏感的丫头，对林青那小子，可没这么赞不绝口，关系只算一般。</p>
再然后，你以少年丹宗的身份，让林青之名传遍天下，听着宗门上下对你的赞扬，看着无忧居一改往日的门可罗雀，变得门庭若市；看着以往看不起老夫的对头，羡慕嫉妒地冒酸水，还不得不讨好老夫；看着梁丫头几个与有荣焉，比以往修炼得更加勤奋，说不愿意跟你差太远，更不愿意堕了老夫名头，说老夫门下尽良才！老夫欣慰之余，还真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你。”</p>
梁老祖一脸感慨，“你比老夫、比他做的都好，老夫本不想见你，可终究心里放心不下，你于老夫有杀徒大仇，于众徒有看护和传道大恩，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现在早就成了一团乱麻，难以理清，是谁欠谁的。”</p>
秦逸坐在案几对面，竖起耳朵，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也有没有妄动，更没有因为梁老祖目睹自己灭杀风雷老祖，算计方夫人的一幕，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p>
他目不转睛，注视对面的老人，听着他苍老的嗓音，诉说自己、林青和雪风花等人的故事。</p>
看着老人为了徒弟，声色俱厉。</p>
看着老人为了徒弟，满心纠葛。</p>
看着老人为了徒弟，坦露心声。</p>
……秦逸只是做好一个倾听者，旁观老者的心路历程，盯着老人在仇恨和恩情的边缘挣扎，感受对方话里的情绪满怀。</p>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明白，眼前的老人命不久矣。</p>
冲关失败的他，底蕴耗尽，气息中夹杂一丝死气。</p>
死了爱徒的他，心灰意冷，气势中裹着一缕萎靡。</p>
“人老了，总是喜欢唠叨！”</p>
梁老祖先是一笑，接着面色一紧，正色道：“小子，你叫什么？”</p>
“秦逸！”</p>
“你做的很好！比我那傻徒儿强！”</p>
梁老祖目光幽幽，“老夫，大限将至，临死前，也就对那几个傻徒弟放心不下，秦小子，老夫想拜托你几件事。”</p>
“请讲！”</p>
秦逸张口，他猜测老人要说什么，但还是愿意对方讲下去，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缠绕着自己。</p>
“你杀了我徒，可也让他扬名天下，老夫希望你能让林青之名，继续扬名天下！”</p>
“若是那一日，我暴漏了呢？”</p>
“那说尘归尘，土归土，到了他彻底消失的时候。”</p>
梁老祖目光隐隐有光芒闪烁，又迅速幻灭。</p>
“看得出，老夫那几个傻徒弟，对你很是敬重，真正把你放到心上，老夫死后，希望你能继续庇护他们，不奢望他们在武道一途上，走的有多远，只求他们不被人欺辱，堂堂正正。”</p>
梁老祖语气感慨，语出赤诚。</p>
“这本就是师兄应该做的！”</p>
秦逸目光闪动，对于雪风花几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p>
朝夕相处之下，雪风花和梁欣茹几个对他的维护，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看的分明，也许会多几个小麻烦，可他甘之如饴。</p>
他愿意！梁老祖莞尔一笑，看向秦逸的复杂目光，第一次夹杂了一丝善意。</p>
“最后一件事，老夫不知晓，也不想知道，你混入冰月宗的目的，只求你看在宗门长辈对你还算看护的份上，别做一丝一毫危害宗门的事情。”</p>
秦逸沉默半响，想到赤火老祖，想到张天震，想到夏元杰，郑重点头，“宗门不负我，必不负宗门。”</p>
气氛一时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盯着无心再交谈的，秦逸默默退了出去，只是在跨出房门的一刻，忽然问道：“你现在还恨不恨我？”</p>
“恨！”</p>
梁老祖浑浊的双眼，闪过一抹精芒，咬牙说道。</p>
“呵！”</p>
秦逸意味难明的一笑，抬头仰望上空白云，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去。</p>
香烟袅袅，缭绕不散。</p>
房间内，梁老祖颤颤巍巍地探出手掌，小心地摩挲着案几上的玉珏，喃喃自说，“你会不会怪为师？”</p>
“讲清楚了？”</p>
清冷的女声，忽然响起。</p>
“是！”</p>
梁老祖起身，恭敬地坐在案几前，朝着虚空躬身行礼，“以后，弟子的几个傻徒弟和那……秦逸，希望前辈能看护一二！”</p>
期待的那道声音，没有从虚空中响起。</p>
梁老祖颓然地瘫坐，自嘲一笑。</p>
……日暮西垂，晚霞余晖。</p>
傍晚时分，饭菜的香气飘满整座无忧居。</p>
梁老祖重新挂上笑脸，走进饭堂，跟雪风花几人同乐在一起，甚至还喝了一杯秦逸敬上来的酒，听着徒弟们说说笑笑。</p>
“师傅，你说师姐因为钱家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嫁出去，我送给她上京城月老祠的红线，还专门送了一大把，足够她绑上一大票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可她不仅不领情，竟然还揍我。”</p>
“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p>
“师傅，你可要好好管管三师兄，他竟然说我一个女孩子，夜晚打的呼噜震天响，实在是气死了。”</p>
“三师兄也欺负我，他说我人小脸嫩，百花宫的师姐肯定喜欢，让我去偷百花酿，结果被打的鼻青脸肿。”</p>
……明月初上，饭堂内，一阵欢声笑语，梁老祖和秦逸对视一眼，共举酒杯，相视而笑。</p>
数日后，距离无忧居不远的小山上，多了一座修建整齐的墓冢。</p>
这是那位梁老祖最后的愿望。</p>
他说这里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到无忧居的方向，能静静地看着弟子修炼、玩闹。</p>
秦逸站在墓前，静静地盯着墓碑发呆，临死的前一天，梁老祖将自己一生的收藏，分成数份，交给雪风花几人。</p>
就连他都有一份。</p>
空空荡荡的储物空间，只有一件羊皮纸和一封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