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浔的神识冰冷无比,虽带着刺骨的锋锐之意,在萧清毓紫府之内肆意扫荡,附着于萧清毓神识之上,却能为其缓慢增补。
这阵缠绵不绝的清凉之意在萧清毓识海之内四散开来,有如一阵飞扬的雪,令他灵台一片清明。
而他紫府之内,因心魔反噬及神识耗竭而激起的一阵钝痛,也被这阵清凉之意霎时抚平。
师尊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尊这番全然无私的举动,几乎要将他业已变冷的心重新点燃。
可是,师尊既不愿接受他的亲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还要给他虚无缥缈的希望!
萧清毓不自在地咬了咬唇,心绪激荡之下,一个不慎,已是将自己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师尊……”
血液腥甜的气味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舌尖,铁锈味顺着喉管一路向下灼烧,烧至心口之处,惹得他左心再度作痛,却也将他失落的神智彻底找回。
不该再想了,至少,不是现在。
正与额头相抵、他神识相缠的楚浔,口中立时莫名涌起一阵腥甜之意。
而他心口之处,亦无端地绞痛一瞬。
“疼么?”
他虽不知萧清毓为何忽然有此症状,但想来……
也不会是好事。
楚浔迟疑片刻,缓缓将手按在了萧清毓心腑之上,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揉纾解。
而此刻的萧清毓,亦能隔空感知到师尊动作。
他胸前似有一只冰冷手掌,轻柔而又坚定地按在他心尖所对之处,极有规律地打起了旋。
楚浔掌心的寒意随着他的按揉,一点一点渗进了萧清毓肌肤之内,令他发涨的心间经脉逐渐平息,为他缓解了一丝痛楚。
“好些了么?”楚浔轻叹口气,默默加强了神识的输入,只愿尽快使萧清毓实力恢复。
萧清毓眉头微蹙,来不及细想师尊的想法,只能强自按捺心绪,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此片迷雾之中去。
无论如何,也须得他先破开雾障,带着师尊一起离开此间地界,再谈其他。
萧清毓的神识不断外放,有了师尊之助力,沾满寒气的神识终是能与此间晚风完美相合,随清风之吹拂,得以探索更远之处。
干者为天,天圆地方,此处阵法,正是暗合“天圆”之道,宗祠之后的山岭与前方环绕的淙淙流水隐呈合抱之势,绕成一方圆环。
“啧啧,不愧是那个贱男人的种啊,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女鬼的怪笑之声不绝于耳,只是仍旧难以辨明方位,与此同时,无数妖异桃花在萧清毓身边“拔地而起”,整片空间之内,霎时被刺鼻的桃香填满。
“只可惜,姓萧的人,都该死!”下一瞬,女鬼的嗓音骤然变得尖利,其中怨毒之意,仿佛要将萧清毓生吞活剥!
女鬼情绪鼓荡,法力随她的声音一并在迷雾之中大肆流泻,所过之处,卷起大片桃花,万千桃花化作一阵锐利箭雨,自四面八方直直往立于正中的萧清毓处席卷而去。
而萧清毓的识海,亦被这一阵刺耳魔音贯穿,让他头脑几欲炸裂,难以审慎分析当下情形。
如今敌在暗而萧清毓在明,且女鬼法力尽复,但萧清毓却更根本无法调用真元加以回击。
更要命的是,他如今身在阵法之内,若是踏错一步,就要立时为阵法绞杀!
便是……避无可避。
而楚浔透过萧清毓的神识,与他一并直面此处的恐怖威压。
无尽箭雨裹挟起一道凛冽罡风,几乎要穿透萧清毓的识海将楚浔一并除灭。
“莫怕。”楚浔虽在玉中幻境之内而不受伤害,其所受的压力却是实打实的,他的肺腑亦在被肆虐的罡风疯狂挤压,叫他喘不过气来,楚浔强自将五脏六腑的刺痛忍耐下去,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为师……在呢。”
“此地许与你身世相关,你便好好想想,如何能够利用己身优势。”
楚浔的嗓音依旧镇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虽远比女鬼的声音低微,但因着他与萧清毓神识相缠,便能借此将那贯耳魔音暂时压制。
也就给了萧清毓短暂的喘息之机。
他虽无法调用灵力,但毕竟神识尚在,可以勉强化为实体,暂时为他抵挡一二,虽然神识已有些不足,但眼下正是危急关头,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萧清毓将神识聚集成一道青白交错的微光,自他眉心迸射而出后,便飞速扩散壮大,形成一片薄薄光罩,将萧清毓护持在内,暂时将攻势迅猛的桃花雨阻挡在外。
因着萧清毓神识不足,不得已之下调取了楚浔无数,在那光罩之上,正是白多青少,大部分的神识之力皆来自楚浔,纵然楚浔自诩精神力绝高无比,亦有一丝吃力。
但他不愿萧清毓分神,更不舍得叫他受伤,遂只是将两颗灵珠分别握于两手掌心,勉强汲取些许灵力以弥补自己神识之不足,而后尽力渡了更多予他家弟子,默默将其防护增厚一圈。
“师尊……”
师尊当真一心为他,即便拒绝于他,亦是……为了他好。
如此简单的问题,他竟因私欲太盛,落入心魔的陷阱而想不通其中关窍!
冥冥之中,原本扎根于他心腑之内的一道隐形束缚似乎骤然松开,而萧清毓自己,亦是心境霎时通明。
且不论师尊对他如何,他只消坚定道心,以己身之道,护欲护之人,便已足够。
他也不必纠结师尊态度,只需默默对师尊好便是了。
二人将来之事,自有天定。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心结一解,他便能冷静下来,思考如今情形。
与他自身相关?
那女鬼所说又是何意……
电光火石之间,萧清毓脑中已是百转千回,闪过无数念头。
那个贱男人和姓萧的人都该死么?
此处正是萧氏宗祠,而先前自己在天道指示之下,亦看见了这女鬼将男人害死于宗祠内的一幕。
是报复还是迁怒?
迷雾之中,桃花仍在不断增长,几乎要将整片空间彻底铺满,大肆掠夺此地生机,萧清毓脚下的土地都已开始微微震颤,似乎下一瞬,就要被不断延伸的无数茎干打碎。
不该是这样的。
万木乃生机之根本,向来都是以己身之力补足大地生机,怎会疯狂掠夺?
萧清毓体内血脉再度翻涌起来,似乎有什么物事,欲要破土而出。
此地的桃花并不似寻常桃花一般娇嫩可爱,而是瑰丽如血,甚至带着几分妖邪之气,让人非但不觉得美丽,反而心生惧意。
在每一树桃花之上,都浮现出女鬼张牙舞爪的虚影,与之先时在较为所见之鬼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每人手里都捏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且还在往地上不住滴血。
萧清毓瞳孔蓦然一缩。
若他不曾预料错误,女鬼们所握,当是男子的心。
“啧啧,你看,这姓萧的人啊,就连心都是黑色的呢!”无尽的女鬼怪笑着将心脏举到月光之下,好叫萧清毓能够清楚地看见,那滴落在地的血。
竟真是黑色的。
“我的小桃花……”见萧清毓周身光罩虽被罡风不断削弱,但又在不停增长,女鬼并未生气,甚至满意且愉悦地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你虽然冠上了那个贱男人的姓氏,好在实力倒也不算给你母亲丢脸……”
女鬼丝毫不见,甚至不曾加大攻击力度将萧清毓一举击溃,而是在享受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萧清毓并未在意她的态度,倒是被一个词搅得方寸大乱。
他母亲?
萧清毓的心脏开始狂跳,若非师尊在他耳边轻声唤了他的名讳,便是真要一步步落入女鬼掌控。
“哼!只可惜了你姓萧!”女鬼手中一个用力,已是将那颗黑色心脏捏碎,一阵刺鼻血雾在空中四散开来,其颜色之深,几乎能与此地迷雾融为一体,“来吧,让我看看,流着萧氏血液的小桃花,剖下来的心,是不是也是一样的黑呢?”
萧清毓一面分析她这一席话,一面仍在感知此地情形。
他不能因与这女鬼纠缠,就忘记了破除此关的关键。
他当前的首要任务,可不是把女鬼之事搞出个所以然来,而是解开此处阵法,先保住己身性命再说!
从前的二十年内,他从未学过阵法之道,只是粗浅地知晓其或与法则规律相关,正是借法则之道轮转不休,将人困于此内,除非打破法则平衡,否则阵法便可永久存续,令其中之人无法脱身而出。
“既与法则相关,便不必怕,”楚浔轻声道,“你……且以自身安危为先,为师的神识,暂且还够。”
但他到底不曾放下心来,暗自命令明风计算一二,替他找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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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天干……
冥冥之中,萧清毓似有所感。
迷雾虽在此地大肆铺陈,但也只是将他四面八方包绕起来。
在此地上方,虽亦有薄雾氤氲,但在月光照射下几近透明,而一片漆黑如墨的天幕,也就清晰可见。
不知何时,月亮已悄然移动了位置,自天幕西北之处,移向了中心所在,只需再过数息,便要直直悬在萧清毓的头顶。
“天干之阵眼是月亮!”下一瞬,明风亦完成了解析,两人遂通过萧清毓的识海,“异口同声”道。
楚浔轻笑一声:“你我师徒二人,倒算心有灵犀。”
萧清毓微微一怔,虽不知师尊为何又说一些叫他误解的话,不过他既已想通许多,倒也能处之泰然,将注意力集中到空中明月之上。
原来,这并非一个静止阵法,更是只在夜里自发出现,时时变动方位。
而开启阵法的关键,便是天上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