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长……”
有一大团模糊的东西在旋转。安东尼奥两耳嗡嗡作响,意识一片混沌。
“军士长……”
别吵……他悠悠想道。
“军士长!”
随着一剂复苏液由战术装甲生命维持系统注射进血管,世界攸然清晰,安东尼奥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和自己身处何地。
透过登陆艇被高能脉冲击中的创口,他看见了灰蒙蒙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暴雨,看见了远方都市刀削斧刻的剪影,看见了地平线上有一缕渐淡的黑烟。
空气里满是一股难闻的烧焦味。
死亡的味道。
军士长打了个激灵,一翻身爬起来。周围有三个人,一个蹲在自己旁边,另外两个失魂落魄地趴在登陆艇外面的泥地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盔不见了。
“还有几个人活着”
“就我们四个了。”
说话的人指了指阴暗的船舱,隐约可见扭曲的肢体和金属搅在一起。还有烧焦的味道。
安东尼奥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踉踉跄跄地从舱壁的裂口爬出去。外面的空气也不好闻,铁锈味儿像一股粘稠的毒液般灌进肺里。
地图……地图……军士长再次想起来自己的头盔没了。他索性在地上直接躺下,大口呼吸着可能有毒的空气,不管怎么说,这都比登陆艇里的味道强太多了。
“你是谁”军士长问道。
士兵指了指自己右胸前的名牌,发现那里被烧焦了。
“雪妮尔,长官,”她说道,但是没有摘下头盔,“狙击兵雪妮尔。”
安东尼奥眨了眨眼睛,他不记得自己的排里有没有这么号人,因为全是新兵,相识几天就会再换一拨,他已经懒得去记别人的名字了。不过他记得的确是有一个女狙击手。
“士兵,拉我起来。”
“遵命。”
尽管对方是一个女兵,但是在战术盔甲的辅助力量下,就算是一个孩子也能轻松举起半吨重的巨石。
军士长站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赏了另外两个人每人一脚,把他们俩踹了个狗吃屎。
“站起来,胆小鬼,报名!”他大吼道。
“乔治,”其中一个人挣扎着爬起来,“乔治盖茨……”他垂下脑袋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声音越来越小,“突击兵……”
军士长翻了个白眼。
“弗……弗……弗雷德,”另一个慢吞吞地爬起来,“支援兵。”
安东尼奥想起来还在运兵船上的时候,这个家伙问过他是不是可以不用到地面上作战。典型的胆小鬼。真是糟糕到无法用语言形容,军士长打死也想不到,居然是这么几个人从坠机中幸存。
他在心底里长叹了一口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光凭两把手枪、一支狙击枪和一支突击步枪怎样才能端掉敌方老巢,真实的战争可不是靠着主角光环的射击游戏,死一次就死透了。
“拿上所有能拿动的,”军士长指了指身后一头扎进地面的登陆艇,“然后我们出发。”
“去……去哪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安东尼奥在弗雷德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重新集结!”
十分钟之后,这支东拼西凑的小队踏上了征程。军士长最后回望了一眼深埋土中的登陆艇。这个铁罐子迫降在一个山坡上,一路顺势滚下来,才勉强保住几个人的性命。那些不怎么走运的人可能真的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安东尼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在九死一生的坠机中活下来,好赶去参加一场基本没什么希望的战斗。
军士长为自己找了五个弹夹、一支额外的复苏液和一顶头盔。雪妮尔什么都没拿,看来她的装备倒是没怎么丢。乔治像西部牛仔一样拿着两只手枪,而弗雷德在摆弄仅剩的一架浮游炮台。
“搞定了!”支援兵欢呼道。浮游炮台晃晃悠悠地升到半空中,一副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安东尼奥撇了撇嘴,他只希望这玩意不会打到自己的屁股。“接着!”他拆下附在右臂甲前端的腕刀模组,抛给弗雷德。
“不用,我有这个呢!”支援兵得意洋洋地说。
“首先,如果你和这小东西在两头,敌人在中间,你希望它怎么做其次,叫我长官!”军士长又在弗雷德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浮游炮台迷惑地看着两个人,然后自顾自地飘到一边去了。
一行人向着地平线上的黑烟前进,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尽可能重新集结所有幸存者,否则在敌方优势兵力面前各自为战只会白白送死。
体积庞大的分队量子纠缠通讯器以排为单位配发,由通讯兵携带,但安东尼奥手下的通讯兵已经和通讯器绞成了一团难以区分的东西;而自从降落在地球上之后,常规通讯遭到严重干扰,几公里外的友军完全无法联系——军士长也说不太准那团黑烟是什么,他只能赌一把。
雪妮尔脱离队伍,依靠狙击兵作战装甲的光学迷彩隐藏在附近的高处,要不是有地图实时显示附近的友军位置,安东尼奥真的找不到她。
弗雷德走在队伍最后,他把浮游炮台切换成了侦查模式,充当整个队伍的眼睛。那个小东西也启用了光学迷彩,变成了本就阴沉沉的天空中的一团阴影。
原本应该提着标准电磁突击步枪的乔治拿着两把手枪,有点搞不清自己现在应该站什么位置好。
军士长盘算着如果遇敌应该采取什么策略,毕竟,手里有牌就比啥都没有强。
“长官,我们接近城市外围了。”支援兵说道。
“收到。全体原地待命。浮游炮台能看到多远”
“城市建筑物密集,视野受阻。越靠近城市,通讯干扰越强烈,恐怕炮台最多只能飞进去两公里。”
安东尼奥趴在地上,调整头盔取景器的焦距来向城市探查。
凭着脑机接口,战士们可以只凭思想的力量控制作战装甲功能模组,这给需要用双手作战的人们省了不少事。像支援兵那类的特殊人才甚至会在大脑中植入强化控制芯片,如果没有干扰信号,能够在几百公里内有效控制一些构造简单的遥控装置。
不过脑机接口的安装可是一件苦差事,手术一旦失败,受术者有极大的几率遭到不可逆转的神经损伤;就算成功了,这东西横在后脑勺上也不好看。
附属于这座城市的航天港上空空如也,看不到居民,也看不到应该在此设置防线的帝国军队。远处的都市像一只死去的巨兽一样瘫在地面上,没有灯光,没有交通穿梭机,没有任何一个有生气的东西。
军士长等了一会儿,没看见任何交通载具从这个航天港起飞或降落。一切都静悄悄地,仿佛整个都市睡着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安东尼奥咬着嘴唇想道,但原地不动与等死无异。他挥了挥手,示意弗雷德好好侦查一下航天港。
“安全,长官,”支援兵显然也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没人在,但是……怎么会没人在”
“雪妮尔,看好我们的后背。”军士长爬起来,“乔治,我们进去看看。如果运气好的话,大家就不用走路了。”
“遵命,长官!”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接近航天港,好像拎着石头的孩子害怕吵醒睡梦中的巨人。
这座银白色的建筑物是都市的交通枢纽,外部停泊位属于来往于地面和太空轨道之间的大型货运穿梭机,内部停泊位则是客运穿梭机的领地,没钱购买私人飞梭的劳苦大众在这里搭乘摆渡班机前往空间站,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廉价而快速的旅行。它看起来就像一只横放在地面上的巨型蜂窝,一根狭长的指挥塔通过八座同样狭长的通道桥固定在蜂窝中央的柱形空洞内,空洞底部则是乘客候机大厅。
航天港的大部分泊位空着,只有七八艘穿梭机零零散散地分布其中。
安东尼奥和乔治顺着通道桥爬上指挥塔的外壳,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一张银白色的血盆大口吞没了。
指挥塔的构造比较简单,这东西基本上就是一根巨型天线,只要沿着中轴线走,就能找到航天港的指挥控制室。两人用作战装甲的攀爬模组像两只爬虫一样紧紧攀附在指挥塔光滑的乳白色外壳上,身下的候机大厅有近百米远,各式各样的设施看起来和玩具一样。军士长摇了摇头,平息下狂跳的心脏。陆战队之所以是陆战队,因为他们不会飞。
“过来,‘牛仔’,这边有一个维修口。”
“收到,长官。”
乔治别扭地爬过来。看得出来,他也对高度有些恐惧,尤其是在没有空投固定装置保护的情况下。两个人聚在一起,他们面前的指挥塔外壳上有一个不起眼维修舱门,除了一圈细微的缝隙之外再无其他标志。
“长官,怎么进去”
“你的腕刀还在吧把门切开。”
“遵命!”
乔治弹出腕刀,启动热能刀刃。在这种模式下,腕刀刀刃的表面分子会高频振动,在接触面上产生能烧穿标准单兵作战装甲的热量。十几秒的时间,乔治就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维修舱门,安东尼奥接住被切下来的金属板,小心翼翼地放在指挥塔的地面上。
里面黑洞洞的,整个航天港都没有能源联通。
“见鬼了,怎么跟死城一样。”乔治爬进指挥塔,小声嘟囔道。
两个人在头盔夜视仪的辅助下,找到指挥塔的中轴线通道,但是这里没有任何标志显示出指挥控制室在中轴线的哪一头,军士长只能根据自己爬进来的位置判断哪一头比较近。
他决定两个人分开探索,把距离比较近的那一边分给乔治。
“‘牛仔’,你走这边,我往另一边探索。发现情况及时汇报。”
“明白,长官。”乔治也知道他负责探索的距离比较短,声音里充满窃喜。
嘁,没用的胆小鬼。军士长在心里骂了一句,向无边无际的黑暗进发。
四周安静得瘆人,安东尼奥也尽量放轻脚步。尽管支援兵根据热能和声波探测的结果报告说这里面没有人,而且自己的雷达反馈上也只能看到代表乔治的黄点,但是安东尼奥还是放心不下,总感觉有人在身后跟着自己。别疑神疑鬼的,他对自己说,同时忍不住往身后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