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的攻击锁定警报没消停过哪怕半秒钟,羽田武藏索性把它关掉了,心里默默祈祷庇佑他躲过轨道轰炸的命运能够再次青睐于他。“铁狮”炮艇拼命拉升,左突右闪,在枪林弹雨中竭尽全力寻找一丝间隙,同时向不巧处在射击路径上的“铲鼻鲨”倾泻复仇怒火。
世界不停地旋转、沉浮,眼前的一切扭曲成了一片纠缠不清的随机线条的海洋,等待着溺水者好运耗尽之时,便将其一口吞噬。
奇怪的味道……
武藏用力嗅了嗅,头盔里充满了铜臭味。他想起来,投送陆战队之后,自己已经有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声音了。设计者为“铁狮”炮艇的驾驶员准备了增压战斗服来应对密闭舱破损造成的紧急失压,但他们没想到,有一天“铁狮”会飞到地下深处。
武藏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通讯频道接进战术指挥界面——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此时增加脑机交互带宽只会加速神经紊乱,但穿越地表突破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
随着一阵眩晕,他再次“听”到了嘈杂的呼喊和警报尖啸。随之而来的,还有发言者承载在脑机交互系统之上的细微的感情。在那片混乱的泥潭中,他感受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mayday,mayday,mayday!我的后引擎被击中了,无法维持高度!有没有人谁来帮帮我!”
是乔萨里娅,还有她惊慌失措的心神。她的高度已经降低到了石林水平面之下,弹射逃生也只会落进无底深渊。
羽田武藏脖子上的肌肉条条紧绷,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悲愤的烈焰野火般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灼烧起来。他今天已经失去了太多人,他决不允许帝国再把她夺走。
武藏不顾一切地俯冲下去,一头扎进混战中的双方共同织就的死亡之网。弹道预警线的帷幕被急速下降的“铁狮”截断,纷飞的动能炮弹呼啸而至,死亡的血盆大口追在他身后重重咬合。他看见了,在交战区域的边缘,一艘后半部分窜着火光的联邦炮艇在不受控制地翻滚坠落。
“坚持住,乔萨里娅,”他嘶声喊着,“我来了!”
武藏全速冲刺,以残破的机身硬顶住乔萨里娅座驾失去动力的后半部分,托着她再次爬升。整架机身都在不堪重负地嘶鸣。
“长官!”乔萨里娅又惊又喜,一时语塞。
“就算命运抛弃了我们,我们仍有彼此相依,”武藏咬紧牙关,反重力引擎超负荷运转警报如同一根长刺扎在他的脑海中,“我绝不会再放弃任何一个人。”
不算他自己,乔萨里娅是“狮群”连队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人。随武藏一起冲进地下世界的另一个人在他没意识到自己失聪的那段时间里被击毁了,滚烫的懊悔烧灼着他的心——如果他早一点察觉,说不定凌志晓少尉还有救。
他,“狮群”连队的指挥官,手里掌握着那些优秀男女的生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他们的父亲。但他们都死了,他却还活着。这个事实就像一块嵌在他灵魂中的红炽的烙铁,让他无法得不到片刻安宁。
“长官,我……”乔萨里娅的话说了一半,画面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秒。
一颗动能炮弹凌空袭来,精准地贯穿了乔萨里娅的驾驶舱。被斩了首的“铁狮”身子一歪,坠入黑暗深渊。
武藏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接住了她,却还是救不了她;难道自己穿越重重封锁而来,就只是为了见证最后一个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或许一天之前,我会说我们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我们同样奉旨杀戮,同样死得不明不白,但现在……羽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条神经都在暴怒中颤栗。
是私人恩怨了。
他猛地拉起机头,紧紧咬住杀死乔萨里娅的凶手;他不再关注其他事物,通讯频道里的惨叫和命令,混战双方暴雨般四处纷飞的流弹,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只感得觉到在胸膛中燃烧的火焰。
“铲鼻鲨”已经错过了最佳攻击窗口,无意与他缠斗,引着他去往交战最激烈的区域,希望躲无可躲的流弹解决掉这个发了疯的对手。但武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死死盯着凶手,将那艘炮艇的每一个细节刻进他的灵魂。
武藏追着“铲鼻鲨”冲进战场核心,无数具电磁炮瞄准了这艘横冲直撞的“铁狮”,但他却如有神风庇佑,笔直地穿过弹幕漩涡,毫发无损。顽皮的命运为怒火中烧的复仇者腾空了舞台,安静等待终幕上演。
“铲鼻鲨”失去了耐性——或许那艘帝国炮艇的驾驶员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正面面对被彻底惹毛的联邦人,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追着自己的是谁,只是迫于威胁程度太高,不得不面对——帝国炮艇突然调转方向,紧急制动。
电光石火之间,四目相对,机炮嘶吼。
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动能炮弹在空中互相撞击,在两艘炮艇之间炸开一大团灰蒙蒙的金属尘埃云,大大小小的弹片如同持续不断的倾盆暴雨般从机身侧面不到一米处呼啸而过。武藏仍然在继续全速推进,逼着双方火力交点不断向“铲鼻鲨”靠近。
载着羽田诗织的太空舰队全军覆灭,他所指挥的连队也在他眼前被各个击破,对于羽田武藏而言,所有自己关心的人都死了而自己还活着这件事简直是耻辱。只是在死之前,他必须要把这个人钉在地狱最底层。
“铲鼻鲨”驾驶员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面对的是一个一心向死的疯子。他也不再退缩,开足马力与武藏对冲。双方暂时都处于弹片流的散射盲区,但随着火力交点接近,安全区域快速收窄,任何转向行为都会导致自身被高速迸射的弹片洪流撕碎。
换句话说,先动摇的先死。
即将撞机的瞬间,“铲鼻鲨”猛地抬起机尾,推高升力,企图在保持机身平行于弹片流的同时从“铁狮”上方掠过去。但它的动作并没有想象中的准确,机尾抬得高了几厘米,在纷飞的弹片中刹那间分崩离析;整艘炮艇被冲击力打破了平衡姿态,失控翻滚,一秒之内便被撕成碎片。
武藏艰难地喘息着,属于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发现自己胸口插着一块长条弹片,“铲鼻鲨”改变姿态的同时也改变了弹片流的散射方向,它从舱壁的裂缝中径直钻进来,刺穿了他的胸膛,把武藏与“铁狮”钉在一起。他现在字面意义上地“人机一体”了。
武藏的视野渐渐模糊,他吸不进气,肺里灌满了自己的血。知觉迅速消退,他感觉不到锥心的疼痛,感觉不到复仇的快感,意识仿佛漂泊在虚无的海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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