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哥儿，今日演的真好，赶明儿你唱小旦，一定能让陛下眼前一亮的。”</p>
梨园后台，诸生皆在卸着脸上戏彩有说有笑。</p>
一位锦衣微胖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方才扮饰秦沱的男子身旁谈笑。</p>
方才扮秦沱的男子还未来得及卸下蓝面，只是闻言羞赧:“祝老板，都是诸位帮衬才有冉鲸今日，没什么演的好之说。”</p>
冉鲸是梨园如今的大角儿，只凭那百相之仿，生旦净末丑没什么是不能演的，其中又以花旦之细腻最为人称道。彩面大都以蝙蝠、燕翼、蝶翅等为图案勾眉眼面颊，冉鲸卸下了秦沱面，只是露出一张秀美至极的面孔。</p>
冉鲸男人女相，面如桃瓣，含怒也是笑，眉目自传情。也是因他，梨园的看众近年来女子多了一大半。</p>
戏子这一行辛苦，外行以为不过唱腔、对白、武打几种形式纷呈在人眼中。却不知光攒气这一功夫便是要从小练起，睡着了都是要盘气在喉，涌而不发。即便攒气自如也还远远不够，完了还要会掩气，便是气出则化，提吞沉吐。功夫高妙的戏子哪怕是对着油烛唱戏，烛火都不会摇晃分毫。</p>
再到了甩大腔、长腔的时候，抑扬顿挫分成数段，又在要学会换气，这功夫没个二三十年下不来。</p>
冉鲸天赋异禀，自小有良师教导，再加他勤练不怠，这才能在堪堪及冠的年纪唱戏挥洒自如。又因为打小吃苦，见多了为人处世，所以极富阅悟，能仿众生众相。</p>
都说台上一炷香，台下十年光。冉鲸看着窗外云卷云舒怔怔出神。</p>
明天将是他第一次登台献戏给那大幸第一权贵，任是他阅历如何丰富，也还是生怕出了分毫差错。不过有一想到能见着那张绝美容颜，又是增了几分期许。</p>
……</p>
苏佑陵别过了哒赞铎，循着记忆走到了龙虎街的德胜巷，他要来见一位故人，也是一位长辈。</p>
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是个死人，所以苏佑陵并没有什么顾忌，再者说来这些年很多东西实在是模糊不清。心中不明，自然得问明。</p>
钦天监正不过四五品官员，放在各地倒也算是一方大员，但在这高官多如狗，权贵遍地走的麟淄城还是不够看，邱府的位置也是地处德胜巷末的一处拐角。</p>
只敲了敲邱府的大门，里边儿俱是一片死寂。苏佑陵等待了片刻，见着没有丝毫动静便转身欲离去。</p>
“等等。”</p>
邱府大门轻展，一名头顶鸡窝杂毛的老者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p>
苏佑陵这才转过头，端详了那老者面容只施了一礼:“在下是邱老监正的故人，游历至京城所以来看看他，敢问他可在府中？”</p>
老者听着苏佑陵的言语，却是神色颇疑，但还是向他招了招手:“你且先进来。”</p>
苏佑陵理了理仪表，告谢一声便随男子踏入邱府。</p>
“老监正还有与你这般年岁的故人倒也是稀奇，”</p>
邱府不大，环顾一圈下来，一景一物便已纳入眼帘，却是除了身旁老者再不见一人。</p>
苏佑陵问道:“老监正不在？”</p>
那老者垂着眼睛叹道:“你不知道老监正因为意欲谋反被满门抄斩了么。我就是个看院子的老奴才，所以没有被刁难，得以苟全性命。邱大人临走时曾于我说，若有朝一日有故人登门，便让我交些东西于他，只是没想到年纪会这么小。”</p>
老者絮絮叨叨的说着，苏佑陵闻言却是如遭雷击。</p>
邱枕策，死了？还是诛九族？</p>
“邱大人如何谋反了？”</p>
苏佑陵小心翼翼的问道。</p>
老者唇齿微动，却是没有接苏佑陵的话，只是开口:“大人让我等我便等，只是以为至少也要等个三年五载，你来了，我便能将这处屋子卖了，再回老家养老。”</p>
苏佑陵再不言语，只是跟随老者一路走到正房。</p>
老者让苏佑陵在原地稍等片刻，他去拿东西，苏佑陵便乖乖站在原地环顾屋内陈设。屋内器具布置简单，俱是常用的器皿，倒与寻常百姓家里并无二致，但俱是一尘不染。可见老者哪怕在主人家出事后依旧守在邱府每日清扫。</p>
片刻后老者捧着一个黑色的匣子踱步而来。</p>
苏佑陵郑重的接过。</p>
老者看着苏佑陵喃喃低语:“真像。”</p>
苏佑陵疑惑抬头看着老者，竟是有斑驳泪渍噙在两窝身陷的眼眶。</p>
苏佑陵失神。</p>
老者知道自己失态了，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只是轻声道:“我不知道主人为什么愿意为你去死，他让你带走这黑匣。而后让我向你发出三问，什么时候三问可作答，你便可取出黑匣里的东西。”</p>
苏佑陵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偷偷打开？”</p>
老者笑着摇头，面色却依旧低沉，开口出声也是失落。</p>
“主人信你，老奴也愿意信你。你若不想作答等出了邱府大门打开便是。”</p>
苏佑陵闭目凝神半晌，再睁眼时只看着怀中黑匣沉思许久。</p>
“今环顾我大幸，四方豺狼，八面风雨，遍地腥云。我大幸国祚，岌岌可危矣。然朝中多奸佞，臣实在无以为力。曾有殿下兄长独当一面，不畏权贵，直言不讳，屡次冲撞龙颜。因为殿下的兄长爱的不是周家天下，他爱的是芸芸众生，爱的是天下黎民。只可惜，忠胆赤子心，终为邪崇消。”</p>
铿锵之言余音袅袅不绝于耳，末了只一句。</p>
“罢，他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