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生(2 / 2)

小姐姐 甜醋鱼 0 字 2021-06-26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骆佑潜却因为她这句话突然发怒。

他朝着椅子狠狠踹了一脚,在地面上摩擦而过一声极其尖利的声音。

“你算哪门子的妈?”

他红着眼,却仍然固执地盯着她,脖子上拉扯出一条凌厉的线条,因为愤怒而胸口起伏。

最后,跟这18年以来一样,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只不过,这次散,大概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女人走后,出租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光线很暗。

骆佑潜跌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两根手指摁在眉间,深深吸了口气,又缓慢而浓重地呼出。

他一手挡风,重新点燃一支烟,垂着头抽了好几口,过肺。

他想,“这种日子”,现在的日子——面对早上起来破裂的水管,学校里枯燥的语数英物化生,以及学风极差的环境,不想惹事只能躲着大头那帮混混,准备根本志不在此的高考。

他根本不知道由这种日子连接的未来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唯一喜欢的女孩昨天还因为某个“总”的羞辱哭得坐倒在街头,他用拳头出了气,最后却还要让女孩自己去解决收场。

这种日子到底有什么好过的?

当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眯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的字。

“……”

他下意识地抬手往脸上抹了把,并没有哭,就是眼睛涩得难受。

他愣了愣,随即立马起身去开门。

陈澄蹲在门口,晚霞从地下室通道尽头的小窗投射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脸色青白,白皙的脖子上隐约露出一条红色的细绳。

她微仰着头,黑沉眼底里噙着笑意,眉眼弯弯。

骆佑潜嘴角略微扬起,垂眸看她,轻轻笑了下。

“拉我一把啊。”陈澄朝他伸出手。

骆佑潜拉住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拽起,陈澄只觉得鼻间涌入一股烟草味和他身上很好闻的薄荷味。

她指尖绕上他的手,从他手中捻过那支烟,丢到地上。

“不管刚才那人说的都是什么屁话,少抽烟是对的。”

“你没走啊。”骆佑潜声音发出来,才觉得哑,像是在砾石上磨过一般。

陈澄把200块钱重新塞他手里:“懒得动了,我昨天刚买了菜,虽然是跨年,但我们就在家里吃吧,去外面估计哪都要拿号了。”

说完她便挤开骆佑潜,直接进了屋。

回来的路上她买了几罐啤酒,把袋子丢给他,骆佑潜默契地拿去冰到冰箱。

她抓了几把米放进篓子里,水柱在上面打了一个动,陈澄洗了米,放回电饭锅又倒上适量的水。

湿手上还沾着几颗米粒,她重新洗了手,把长发梳成一个高马尾,脖颈白皙细长,弧度漂亮到杀人不眨眼。

“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一点。”陈澄说,没有回头。

“嗯?”

骆佑潜不会做菜,在旁边帮她打下手。

“我没那人过得日子多,但从我一出生就是我自己在过自己的日子了。这种东西吧,其实自己开心就好,你说我现在的日子,穷得要死,都不敢生病,我也不算完全没退路,有好几个公司想签我去当职业摄影师,但和做演员冲突,所以我拒绝了。”

她笑了笑,往冒烟的锅底倒了一层油,噼里啪啦地油珠跳起来。

“这一生也不过几万天,穷还是富,熬熬都过去了,我想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拳击。”

这话没什么分量,就跟陈澄的人一样,仿佛风一吹就会轻飘飘的飞走。

她不是说让骆佑潜一定要去追求自己喜欢的,更像是随口一提,纯粹为了抒发自己的感想,却在骆佑潜的心间打了个弯。

拳击……

“两年前……”骆佑潜的声线有些沙哑,尾音里带着鼻音,“我在比赛上出了点事故。”

“我知道。”陈澄起锅。

骆佑潜彻底愣住,没接话。

陈澄把那碗菜倒进碗里,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继续说:“上过报纸,我正好看到过,那天……我去纹身。”

说着,她扬起手臂,第一次直面地给骆佑潜看了她的纹身。

以及那底下的伤疤。

纹身那一天,正好是她割腕被救回来的两年后。

她怕疼,纹身师在她手腕上刻字时她不敢看,于是视线只能落在纹身台底下的一张报纸上,闲着无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新晋少年拳王拳场失手,对手当场暴毙拳台!小拳王疑似服用兴奋剂!》

后来看到骆佑潜的那块金牌,以及后来他不再愿意登上拳台,陈澄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这篇报道。

查了手机,重新翻出旧新闻,才看到——新晋拳王骆佑潜。

以及后续关于这篇新闻的跟踪报道,总之后来骆佑潜大抵重新做了各种检查,结果出来并没有服用兴奋剂。

“啊,哦……”骆佑潜捏了捏鼻梁,“你为什么要纹这个?”

“嗨,中二呗,自己觉得自己帅。”陈澄说。

骆佑潜皱了下眉。

陈澄自嘲似的,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慢吞吞说:“纹了一个‘向死而生’在身上,其实都是没放下的人干的蠢事,谁不是向死而生呀。”

“哦对,忘了跟你说,其实这纹身底下是一条疤,已经看不太出了,割腕留下的。”

说完,她捏着手腕,低头笑起来。

骆佑潜发现她真的很爱笑。

陈澄的面貌实际上细看起来有不近人情的疏离感,五官清淡,下颌线收紧,尽管很少见她严肃,但这样看似和煦温顺的人,实际上比性子本就冷漠的人更难接触。

毕竟要剥开她那层柔软的外壳后,才能触及她坚硬的内里。

“明天有时间吗?”陈澄问。

“有。”

陈澄晃了晃手臂:“陪我去趟纹身店吧,把这个洗了。”

生活已经那么辛苦了,何必让“生”的时候还拖着一个“死”,既然向死,那么生着又有什么意思?

生即生,死即死。

“拍戏的时候还得拿遮瑕把它盖上,麻烦。”

骆佑潜知道这只是借口,明白她真正的意思,点了点头,说:“好。”

“说完我了,你呢?”陈澄说,“我只知道你出过那次意外,不知道你为什么再也不打拳击了。”

“那次比赛,我的对手是我的好朋友。”

当场死于他的拳下。

骆佑潜看着他倒下、跌落在拳台,拍摄的闪光灯亮成一片,他却再也没有起来过,骆佑潜去喊他,他没有应,去拍他,他也再没有反应。

说到底,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初中刚刚毕业罢了。

全世界都把矛头对准他,指责他,怀疑他,世界闹哄哄的,好友的父母疯了一般的哭喊,媒体争先恐后拉着他去做尿检,争夺最新出炉的新闻。

在那以后挺长的一段时间,他天天都会做噩梦。

梦到自己溺水,冰凉的海水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挣扎不开,也无法浮出水面,最后被一双冰凉的手拽住脚踝往下拉,把他拉向海底。

然后跌落在那一天的拳台上。

死去的朋友靠着围绳,身体已经僵硬,却仍然瞪着他。

“别人都不知道,但是我后来试过,我站不上去了,我一上台,阿珩倒下的那一幕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他说得轻描淡写。

陈澄愣了愣,问:“你上次,不是还打赢了那个冠军吗,好像叫宋齐的?”

骆佑潜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后来宋齐跟别人提起两年前的决赛,他是那一年的季军,之前给阿珩下了点料,但是没喝,所以照常输给了他,但是阿珩却在和我比赛前喝了。”

“那种药,当时查不出来,会让人持续几分钟的瞬间爆发力,但是副作用很大,如果在发作阶段受到重击,体能会迅速下降,还有可能突然身亡。”

陈澄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都不够听,连饭都忘了做。

“后来呢,意外之后没有尸检吗?”

“没有,他父母不同意,本来比赛前就要进行检查,而且他是在我攻击后才、才死的,大家那时候怀疑的都是我,没有人去怀疑是阿珩喝的水有问题。”

这些话,骆佑潜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就像是埋在心底的一根刺,如今□□了,自然血流不止。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莫名流下来的汗,似乎刚才那些话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

“那宋齐呢,他到现在还能参加比赛?”

“被查出来了当然会被禁赛。”骆佑潜苦笑了一下,“可是这种东西早就没有证据了,他也是喝醉酒跟人说漏嘴才知道的,也没有人录音,就跟谣言一样。”

“所以我那次才会选择跟他pk,那种拳馆里没有规则,最直观的就是谁倒地起不来就是谁输,我也没有用真正的拳击去跟他打,完全就是……泄愤吧。”

“他是害死阿珩真正的凶手,所以我不怕跟他打。”

骆佑潜清楚的知道,阿珩的死,究其原因跟他并没有直接关系。

但那时候的触目惊心,仍然在他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不仅仅是对手并且是好友死在拳台上的冲击,对当时的那个16岁少年,媒体的疯狂报道与追踪,强制尿检,体育界全民的怀疑与讽刺,都是无形的针,扎在他的心头。

“不过,如果我真正用拳击的套路去跟他对抗,那次我也赢不了,我两年没打了,生疏了,比不上他了。”

到最后全凭着一口气。

“不是哦。”

陈澄轻飘飘的靠近他,手肘撑在桌子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沉甸甸地对上他

“管他怎么赢的呢,赢了就是赢了,谁是垃圾谁自己知道,他肯定也超怕你的。总之,我觉得你超酷的!”

姑娘的瞳孔很亮,清凌凌的,透着点对这个世界的不服输。

“谢谢。”骆佑潜看着她。

“好了,不讲这些,都要跨年了,先吃饭吧。”

陈澄三下五除二得又烧了一碗小菜,把菜碟子都端上桌,饭还焖在锅里她也没去盛饭,而是从冰箱里拿出冰好的啤酒,拎起两个杯子。

利落地启了啤酒瓶,她倒得又急又快,酒沫直接从杯沿溢出来,沾湿了她的指甲,亮晶晶的闪着光。

陈澄满不在意地吮了一下指甲,把一杯酒敲在骆佑潜的面前。

桌上是几碗家常小菜,几个碗,两幅筷,屋子狭小而拥挤,陈澄笑意盈盈,仿佛正在五星级饭店喝红酒。

刚才的事耽搁了些时间,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

屋外响起起伏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地下走廊里还有孩子笑闹、噔噔噔跑过的脚步声,是他爸妈要带他出去放鞭炮。

鞭炮声带着鼓点,一下一下砸在骆佑潜的心间,与胸腔共鸣。

“干杯!”陈澄笑着喊了一声,捏着酒杯朝骆佑潜的杯子撞过去。

骆佑潜仰头喝尽,陈澄也紧接着全数灌进喉咙。

“明年一定要赚大钱!”陈澄笑着。

“到时候带你吃香的喝辣的!”陈澄重新给两人的杯子里倒满酒。

鞭炮声还在接连不断,不停有烟火急速升空,在空中绽放出最美的光芒,转瞬即逝。

骆佑潜手指收紧,在逐渐下沉的鞭炮声中,神奇地与从前拳场观众的山呼海啸声重合,抵着他的胸腔,不断下沉。

他听到了自己为此震颤的心跳声。

他感觉到陈澄拍在他肩膀上的手。

“我没事。”他飞快地说,却在说完后突然压低了脑袋,手覆在后颈上,他倦怠地阖上眼,像一个深囚于此的囚徒。

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他其实知道。

陈澄的指尖按在他的肩膀上,因为用力,指甲都略微泛白。

“不要哭。”陈澄轻声说,“你是,拳王啊。”

骆佑潜长久地没有说话,他维持着那一个动作,除了眼底逐渐被烧红,几乎就像一尊雕塑。

陈澄也没有唤他。

她知道,狮王正在决定自己要不要起身。

这两年如一日的平静与煎熬,终于在陈澄的话语中产生了裂痕,佯装的不在意与悠然自得被撕碎,终于直白而纯粹地抽节出来。

愤怒的、怨悔的、热血的,所有的情绪终于冲破了那层他精心保护、不去触碰的屏障。

终于在眼泪冲出来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椅子尖锐地嗞啦一声。

“我要打。”他尾音里带上了哽咽,“我要打拳击!”

不管还能不能再比赛,他都要试一试。

这是他从小的梦想,那是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根本不舍得放下。

“我要打拳击!!”

他站得笔直,笔直到陈澄都觉得他的脊背僵硬得就要断掉,他抬手捂住脸,有眼泪从掌根里滑出来。

陈澄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

她拿起两个杯子,撞了一下,仰头把酒喝尽,又把另一杯也替骆佑潜喝尽。

“为了梦想。”她说。

***

两年前的青年拳击大赛决赛。

骆佑潜和阿珩上场,面对着对方鞠了一躬。

阿珩说:“加油啊,可别被我打趴下了。”

骆佑潜回他:“你也当心啊。”

观众席上有人举着骆佑潜的牌子,教练站在台下比他还紧张,欢呼声此起彼伏。

“骆佑潜!骆佑潜!骆佑潜!骆佑潜!骆佑潜!”

“拳王!拳王!拳王!!拳王!!!”

拳王。

那是最好的时候。

但现在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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