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框趴伏进医院病房的地上。
王沧是被身上伤口疼醒的,睁开眼就是外面白白的圆盘挂在天边。
他的手指像被什么包裹着,垂下眼睑,看见了梦里的人——用平时最不愿顺从的姿势,侧脸枕着他的手背,和他十指相扣。
王沧刚刚做了一个梦。
回光返照一样,梦见了自己跟这个人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那天晚上邓臣历刚结束实习加班,和往常一样去了公司附近的居酒屋吃饭。
那家居酒屋店面很小,向下凹陷藏在北街一排吸人眼球的店面下面。
整家店加上吧台总共也就八个位置,是王沧平时最不会去的地方。
但那段时间他的固定床伴大概对吃很有研究,美其名曰和他一起吃腻了高级餐厅,想带他尝尝大隐于市的珍馐换换口味,也给两人增添一点新鲜感。
说那家居酒屋的清酒是老板自己酿的,很妙。
反正王沧在看见邓臣历撩开门帘出现以前,都没品出那清酒到底哪里妙。
王沧的视线几乎瞬间被这个满身疲惫的男人吸引。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领带打得非常正,背着包一路侧身从吧台客人背后狭窄的通道过来,像一座移动的山峦,肩背宽阔。
王沧不着痕迹把自己的清酒杯朝靠桌边的方向挪了一下。
男人从身后经过,然后他就眼看着自己的酒杯,被那个背在身侧的公文包带到地上,叮叮咚咚滚出一串脆响。
清酒全洒了。
邓臣历扭头看他了。
王沧心里舒服了。
“抱歉,您这壶酒算到账单上。”
邓臣历出口的声音很沉,大概是真的累了,眼皮向下低垂着,说话时眼睛里连光都没有,弯腰便在逼仄的空间里把地上的酒杯捡起来。
王沧又开始不快:“不缺酒钱。”
邓臣历这才正眼看眼前衣着光鲜的男人:“您希望怎
么赔偿。”
没有家教的二世祖他见过不少。
一时间,本就不大的居酒屋里所有人都开始朝两人的方向望。
那天和王沧一起吃饭的床伴忍不住拽他袖子:“一杯酒而已。”
王沧却兀自撑脸和邓臣历对视着:“不是你自己说这里的清酒不一样。”
床伴:“那也”
“从今往后你在这家店吃饭的钱包了,你陪睡一晚上。”王沧直勾勾盯向邓臣历,眼神阴鸷又玩味。
床伴听傻了。
店里看热闹的也都傻了,心里不约而同冒出一句话:这人是疯子吧。
邓臣历大概看了他几秒钟,掏出手机扫了放在吧台上的二维码,边转账边对老板说:“他这餐结了,您店里味道很好,但以后就不再来了。”
邓臣历歉意说完,便背着包又从狭窄的过道挤出去,直接走了。
床伴被周围投来的视线羞得脸红,小声问王沧他是不是疯了。
就算他们是纯粹的肉|体关系,但他以为最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
他人还在旁边坐着,王沧就明目张胆勾搭别的人?
但王沧是继续拿着壶里剩下的清酒倒:“他不来这家店了,们以后也不用再见了。”
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王沧现在自己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没事找事、阴晴不定的程度,大概谁来看都是疯子。
后来具体是怎么喜欢上的,王沧已经不记得了。
他记得自己第二天就在邓臣历老板的办公室,见到了被招进来的邓臣历,然后成为了他一个实习生的重要客户。
邓臣历半梦半醒间有所感般支起身子,发现自己枕着手背的主人果然已经睁开眼:“疼不疼,要不要叫护士?”
男人嘶哑的嗓音回荡在空空的病房里,浑身上下充斥着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相同的疲惫。
王沧没头没尾:“跟在一起就这么累?怎么不去里面睡。
”
会员病房都是套房,家属可以直接在隔间睡。
邓臣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清了清嗓子出声:“是打算进去的,忘了。”
邓臣历说的是实话。
他昨天晚上一夜没合眼,今天又好不容易守到王沧,本来打算握着手小眯一会,但没想到眯着眯着就到了现在,一觉睡得实在瓷实。
其实王沧身上很疼,但他不太想抱怨,好像越抱怨越疼,于是问:“现在怎么样了?”
邓臣历又愣了一下,说实话他以为王沧不关心这些:“倪向荣已经认罪归案,黎老师他们也拿到了戴菱的遗书,予年哥准备辞职,他提前在倪家很偏的一支旁系物色好了一个合适的人接班,以后占股,不坐班。”
倪氏倒闭对他们来说是没什么,但全公司上下还有那么多员工指着这份薪水生计,肯定不能说倒就倒。
王沧听完静了一下:“还有什么是宁予年提前想不到的。”
算起来,宁予年年纪也比他小,却永远面面俱到。
邓臣历:“吃苦长大的关系吧。”
“不苦吗?”王沧顿了一下,“刚刚是问朱桦怎么样。”
这是邓臣历今天第三次发愣。
他自觉把下意识出现在嘴边的“你妈妈”三个字咽回嗓子:“她觉得你不想看到她,给送了换洗的衣服就回家了。”
王沧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他的下巴看起来比以前更尖了点,依旧阴鸷刻薄,却又隐隐在月光里透出几分孱弱。
然后王沧问他:“不像宁予年,是因为还有朱桦吗?”
邓臣历对自己心中此刻的猜想很不确定,能试探说:“是她去找宁虞,们才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