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爷一怔，眉头蹙起。</p>
“老杨头的手太深，拐走的孩子不只我家小妹，还有……”</p>
她低头看了眼脚底下揪着她的衣裳，衣着富贵的一个小女孩，再抬眸，笑道，“你们怕是不认识，这个小姑娘是咱们金水镇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听闻县太爷已经封锁了城门，派了衙役出来寻人，金水镇就这么大……”</p>
前世，她有幸见过县太爷的夫人，而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肖姑姑，与县太爷的夫人像了七八分，所以，她刚才才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姑娘。</p>
吴爷的脸色瞬间大变，“你说什么？”</p>
苏木槿淡笑以对。</p>
吴爷直直的看着苏木槿脚边的小姑娘，好一会儿才喘了两口粗气，转身抬手一巴掌扇到了月娘脸上。</p>
月娘被扇的摔飞出去，跌撞到地上，娇嫩的脸上瞬间肿起五个手指印，她却不敢去摸，忙从地上爬起来，解释道，“吴爷，这不管奴家的事，人都是老杨头抓来的，不是我……”</p>
“贱人，你这是要害死老子！”</p>
吴爷一脚踹了下去，直中月娘的心窝口，月娘惨叫一声，哇的吐出满口的血，却不敢再求饶，只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急切道，“吴爷，你不要被这个丫头骗了，你看她们的穿着打扮是像认识县太爷夫人的人吗？他们这是骗你呢！再说，即使这些小丫头里面有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我们随便往哪里一藏，等过了这段风头，再将人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会知道咱们衣香楼曾经收过县太爷夫人的娘家侄女？！”</p>
她一连串的话说的又急又快，却成功的拦下了吴爷再次踹下来的脚。</p>
吴爷阴恻恻的看着她。</p>
月娘忙露出一个自认能颠倒众生的娇笑。</p>
却不知，她脸颊红肿，满脸鲜血，头发凌乱，狼狈不堪，哪里有素日的妩媚娇艳，倒活脱脱的像极了女鬼。</p>
吴爷厌恶的啐了她一口，神色有几分松动。</p>
沈婉姝紧张的扯了扯苏木槿的衣角，苏木槿朝她安抚一笑，神色淡淡的再度开了口。</p>
“吴爷确定，你们随便一藏能把这么多孩子都藏起来？”</p>
“老子做这么多年生意，还从来没有被雁琢过眼。”吴爷眉眼间有几分自得，“小丫头，爷瞧你对味儿，怎么样，是你主动跟了老子，还是老子用强……”</p>
苏木槿却轻轻的笑了。</p>
吴爷皱眉，“你笑什么？”</p>
“我笑吴爷，大难临头还不自知。”</p>
苏木槿斜了眼地上的月娘，眸底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杀意，“吴爷可知，这小姑娘的外祖父是谁？”</p>
月娘捂着胸口，闻言立刻惊觉不好。</p>
她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的外祖父是谁，却知道今儿个这事是不能善了了。</p>
还有这丫头片子那个隐隐带着杀气的眼神，让她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这丫头……居然有一双这么深沉的眼神，深沉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该有的眼神。</p>
吴爷拧眉瞪了眼月娘，“你知道？”</p>
月娘张了张口，无力的摇了摇头。</p>
吴爷一脚踹过去，“你不是整日在老子耳边吹嘘县太爷是你的入幕之宾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p>
月娘不敢躲闪，生生受了一脚，脸色愈发苍白，看着苏木槿的眼神愈加忌惮。</p>
苏木槿却朝她淡淡一笑，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仇视的目光，继续提点道，“县太爷的夫人出自陕西太原一门六进士的曹家，虽是庶出却很得嫡母与嫡姐和嫡兄的疼爱，她的嫡兄是曹家长房长子，娶的是素有帝师之称的纳兰一族的嫡次女纳兰明玉。吴爷觉得，若曹家小姑娘出了事，曹家会善罢甘休？还是纳兰家会善罢甘休？”</p>
她每说一句，吴爷的脸就难看一分，等她淡淡说完最后一个善罢甘休，吴爷的脸已是赤橙红绿青蓝紫的走了一个来回。</p>
月娘更是震惊的灰白了脸，身子瘫软在地。</p>
厅内的青楼女子、龟公与吴爷带来的打手个个惊骇的看着苏木槿，活像她是个怪物一般纷纷往后退。</p>
吴爷额头青筋暴突，转头恶狠狠的瞪着月娘，一脸杀气，“贱人，你……”</p>
“吴爷，你不要被她骗了！你看她的穿着打扮不过是个农家女，怎么可能会知道县太爷夫人娘家的事，定是胡编乱造故意来吓唬您的！吴爷，您可是咱们金水镇的二把手，县太爷都要卖您几分面子的，千万不要被她的话给蒙蔽了。”</p>
吴爷仔细打量了苏木槿一番，眸底带了几分怒意，“你他娘的敢骗老子！”</p>
月娘松了一口气。</p>
苏木槿似笑非笑的看着月娘。</p>
月娘只觉心口一阵阴寒，这小姑娘看似无意，却句句都在怂恿姓吴的。</p>
她大口喘着粗气，拼了命却始终想不起与这小姑娘有过什么愁怨，难道是因为她怀中的小女孩儿……</p>
月娘以为然，不由暗恨姓杨的臭男人，什么人不好拐，偏拐了这么一个煞星的妹妹到她的衣香楼，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p>
等这事过去，看她怎么收拾他！</p>
“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神不知鬼不觉？”见苏木槿不吭声，吴爷深觉自己被耍了，暴怒道。</p>
苏木槿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唇角微勾了一个弧度，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怜悯的看着吴爷，“吴爷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p>
“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有没有……”他大掌朝苏木槿拍出，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整，耳边就传来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的猎响声。</p>
下一刻，利箭穿过他的耳朵，直撞到不远处的红漆柱子上，将他牢牢的钉在了上面。</p>
“啊！”</p>
“啊……啊……”</p>
大厅内，一阵刺耳的尖叫。</p>
月娘白着脸看着一脸杀气大步走进来的少年，心头存的那点侥幸在瞧见面具少年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时，一片死气。</p>
县太爷，章致。</p>
文家大少爷，文殊兰。</p>
面具少年直走到苏木槿身边，见她安然无恙，不自觉的微松一口气，语气随意道，“找到你妹妹了？”</p>
苏木槿颔首，摸了摸脚边一个吓坏了的女孩儿，道，“小姑娘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有些吓着了，回去喝一些安神的汤药，身边不要离了人，最好是亲近的人……”</p>
面具少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长的精致的小女孩，“两个妹妹？”</p>
“阿满！”</p>
县太爷一声惊呼，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蹲下身将小女孩抱入怀中，轻拍着后背，“阿满不怕，姑夫来了……姑夫来了……”</p>
小女孩双目无神，空洞的看着县太爷，一看就是惊吓过度了。</p>
文殊兰惊呼一声，“曹家妹妹……”</p>
县太爷大怒，抱着曹家小姑娘冷眼看着瘫在地上的月娘和被钉在柱子上鲜血淋淋的吴爷，冷声道，“来人，查封衣香楼，将一干人犯全部关押，明日开堂问审。”</p>
月娘与吴爷早在县太爷冲过去抱起那小姑娘时，就满脸灰败。</p>
完了，全完了。</p>
吩咐了衙役将其余几个孩子先带回县衙，县太爷郑重的向苏木槿与沈婉姝道谢，沈婉姝惊的忙躲了开去。</p>
“大人不必客气，民女也是救妹心切，救出曹家姑娘实是赶巧了。”苏木槿避开县太爷，回了一礼。</p>
县太爷满脸后怕的抱着曹家小姑娘出了衣香楼。</p>
这可是曹家二爷的嫡长女，要是在他这里出了事，他这一辈子可就全完了！</p>
目送县太爷离开，苏木槿抱着棉姐儿也准备离开。</p>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若不然……”</p>
她与姝表姐虽然也能将棉姐儿救走，但剩下这些女孩儿可能就要遭殃了。</p>
面具少年摆了摆手，正要说什么，沈婉姝突然一声惊呼，“槿姐儿，棉姐儿的脸好红，该不会是……”</p>
苏木槿脸色一沉，抬手摸上小妹的额头，触手滚烫的热度让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p>
文殊兰凑过来，“怕是惊吓过度引发的高烧，得赶快送医馆。”</p>
苏木槿道了句多谢，朝面具少年点了点头，快步出了衣香楼。</p>
沈婉姝多看了面具少年一眼，说了声谢，言语间已没有先前叫登徒子时的恼怒。</p>
两人走出很远，面具少年还在托腮凝望。</p>
文殊兰八卦的将脸凑到少年眼皮子底下，“看什么呢？人家小姑娘才丁点儿大，你该不会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吧？”</p>
“动个鬼的心思。”面具少年一把将文殊兰的脸拍到一边，恰好看到苏木槿转过拐角，出了小巷子。</p>
文殊兰不气馁的将头放在他肩头，一脸哥俩好的挤眉弄眼，“说说，说说，我保证不告诉我娘……”</p>
“给小爷滚一边儿去！”面具少年翻了个白眼丢给文殊兰，伸手打了个响指，烈焰得得得儿的跑了过来，蹭了蹭面具少年的手。</p>
面具少年翻身上马，朝苏木槿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p>
文殊兰砸吧砸吧嘴，仰头望天，“春天来了。”</p>
不期然的，被一阵冷风吹进了脖子，冷的打了个哆嗦。</p>
苏木槿抱着棉姐儿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医馆正准备关门，看到面色不正常潮红的棉姐儿，忙去喊老大夫。</p>
“大夫，我妹妹怎么样？”</p>
老大夫皱着眉换了一只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惊吓过度引发的高烧，老夫先开几副药，你们带回去……”</p>
老大夫的话尚未说完，苏木槿怀中的棉姐儿突然浑身抽搐痉挛起来，“棉姐儿！”</p>
老大夫也是一惊，忙捏住棉姐儿的脉搏，片刻后，抬头对苏木槿道，“不好，这孩子怕是受不住惊吓……”</p>
这么小的孩子如果受不住惊吓，很有可能会吓死的。</p>
“你胡说！”沈婉姝一拳头砸在医桌上。</p>
苏木槿的双眸一片冰冷。</p>
医馆外，响起一阵马蹄声。</p>
面具少年翻身下马，刚好听到老大夫的那句受不住惊吓，再看到苏木槿的神色，眉头一皱，“一个惊吓都治不好，什么狗屁大夫！”</p>
老大夫涨红了一张脸，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p>
学徒上前理论，“我们医馆是治病的，不是救命的！”</p>
“小甲……”老大夫拦住了徒弟的话，歉意的对苏木槿道，“小姑娘，老夫学艺不精，怕是帮不上忙，你们还是尽快找其他大夫，这孩子……耽误不得。”</p>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找大夫。”面具少年看了苏木槿一眼，抬脚出了医馆，上了马。</p>
苏木槿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抱起棉姐儿跟了出去。</p>
少年朝苏木槿伸出手，苏木槿毫不犹豫的抓住少年的手，借力飞身坐在少年身后，对紧跟出来的沈婉姝道，“姝表姐，你先回聚仙阁告诉大家一声，我随这位公子去……”</p>
苏木槿看少年，少年摆了摆手，“文家。”</p>
沈婉姝还要说什么，就见烈焰抬脚掀起一阵尘土，飞奔了出去。</p>
沈婉姝啐了两口吃进嘴里的土，跺了跺脚，转身朝聚仙阁的方向飞奔而去。</p>
……</p>
文府。</p>
看门的小厮见少年骑马奔来，远远的就听见开门二字，片刻迟疑都没有，立即开了大门，一骑三人带起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进了文府。</p>
少年骑着马直进了后院，才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奔过来的书童，“去把府里的大夫都给小爷叫来，小爷这里有病人。”</p>
书童一愣，想问什么就看到自家少爷黑沉的眸子，立刻垂下头，“云笙这就去。”</p>
书童快步离去，不多一会儿带了几个府中的大夫过来。</p>
几个大夫一听说是苍梧院的病人，个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这位爷出了什么事，胆战心惊的一路跑来了。</p>
到了院子才被告知，是少年的小客人病了，再看到苏木槿与棉姐儿的穿着打扮，心下便有了几分松懈。</p>
“怎么样？”</p>
几个大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小孩子年龄太小，惊惧过度，惯常的安神药没有用，可能要加大药量，不过……”</p>
大夫犹豫的看了少年一眼。</p>
少年凤眸一瞪，“啰嗦什么，有屁快放！”</p>
大夫忙应了声是，“是药三分毒，小孩子年龄太小，用量过重怕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p>
少年再瞪。</p>
“……智力不足。”大夫飞快的说完，疾步退到几人身后。</p>
几人乖顺的垂着头，谁也不敢抬头。</p>
少年捡起桌上的宝相花缠枝青花瓷茶盏朝几人砸了过去，嘭的一声碎裂在几人脚下，几人却动都不敢动。</p>
院子里，传来熙熙攘攘大部队到来的声音。</p>
一个妇人的声音先传了进来，“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好好的出门看花灯，怎么人会伤了？文殊兰那臭小子呢？不是让他跟着骁哥儿吗？赶紧把人给我找回来，骁哥儿要真出了什么事，看我不剥了他的皮……”</p>
“姐……三姐……”棉姐儿蜷缩着小小的身子，缩在苏木槿怀中，双眸紧闭，小脸潮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苏木槿心中大疼，再不犹豫，出声与少年道，“麻烦公子将人请出去，挡住外面的人，我不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p>
少年一怔。看到苏木槿眸底的哀求，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软，点头应下。</p>
见少年应下，苏木槿才朝一旁的大夫开口，“请几位借我银针一用。”</p>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递上了银针，想开口说什么，被少年瞪着赶出了房间。</p>
少年随之退了出去，临关门时，对苏木槿道，“我就在院子里，你有什么事可随时喊我。”</p>
苏木槿扯了扯嘴角，感激一笑。</p>
……</p>
“三姐，棉姐儿好难受……”棉姐儿的头在苏木槿怀中蠕动，小小的身子不知出了几身的汗水，头上的发似洗过一般。</p>
苏木槿抚摸着妹妹的发顶，深深的闭上了眼睛。</p>
八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