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轻轻地吹着,吹动那红花绿叶微微摇曳。
四周忽然沉寂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死神挥舞镰刀,最先收割的原来是声音么?
巫祝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目光直视前方。
一个人影从远处慢慢走近,他的视线也已模糊,看不清来人样貌。
很快他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了,无边黑暗将其笼罩……
崔明走上前来替萧继解开了一天前由他亲自封上的穴道,萧继道:“多谢。”
“萧庄主不必言谢,崔明拿钱办事,做的都是该做之事。”
崔明笑道:“捉萧庄主封穴是任务,替萧庄主杀人解穴也是任务。”
“你可拿到钱了?”萧继问道。
“那是自然,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崔明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巫祝身前,伸手拔出钉在巫祝胸口的剑。
他不使剑,但这剑是逆流的身份象征,必须收回。
崔明把剑收入袖中,转身又对萧继说道:“任务完成,在下就不多打扰萧庄主了,告辞。”
话说完后崔明不等萧继回答些什么,朝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来去匆匆,好像一个幽灵,忽然而来忽然而去,须臾之间便带走一条性命和大量的金钱。
这些年萧继不仅将萧家庄的精英分出一半藏着备用,萧家庄的收入也被他暗中藏起了一半。
本来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最后却救了他的命。
萧继听说崔明是个贪财之人,时常背着逆流组织接些私活。
于是他便在崔明押送他到巫族的路上,悄悄告诉崔明自己藏钱的地点,想用这笔钱来雇崔明杀掉巫祝。
他也不知道崔明会不会接受他的雇佣,只是想着不能让巫族人轻松打败自己,就算是死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把萧继交给巫祝完成巫祝交代的任务后,崔明立刻赶到了萧继藏钱之地挖出萧继所藏的大量钱财。
确认萧继所言不假后,他立刻就又赶回了巫寨追踪巫祝和萧继。
逆流的人做事干净利落,这一来一回只花了一夜时间。
巫祝用摄魂术驱使萧继进入噩梦之林时,崔明便已赶了回来。
他趁着巫祝驱赶黑熊的瞬间出手唤醒陷入摄魂的萧继,萧继醒来看到崔明,便知自己已反败为胜。
为了雇崔明,萧继用掉了自己半生的积蓄,虽然有些贵,但总算是值得了。
如果巫祝不贪图断尘枪,要是巫祝给逆流开出的条件是杀了萧继,萧继现在早就是具死尸了。
说到底还是巫祝的贪婪害了他自己。
萧继看着倒在地上的巫祝,心头有说不出的畅快。
二十年前,在这片森林里他杀掉了巫族的巫祝,二十年后,同样的地方,又一个巫祝倒在他的脚下。
跨越二十年的漫长时间,巫族的复仇行动,萧家和巫族之间的恩怨,到此总算彻底了结。
最后的赢家,始终还是萧继。
萧继走到被巫祝挖开的土堆前,他从身上撕了块布裹在手上,拿起了那支埋在土里二十年之久的断尘枪,慢慢抖去枪上泥土。
巫祝拼尽全力都拿不起的枪,在他手中则轻而易举。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射到断尘枪黑亮的枪身上,温暖的光和冰冷的枪融合在一起竟是那么的耀眼。
萧继欣赏着手中的枪,他忽然觉得,这把断尘枪似乎是他的幸运符。
二十年前,他用这把枪骗过了所有人,
二十年后,这把枪又保他不死。
既是如此,便让它重见天日吧!
萧继心里这样想着,于是带着断尘枪,离开噩梦之林往山庐走去。
从噩梦之林到山庐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漫长到萧继可以将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都从头回忆一遍。
这段往事他以前从来不愿回忆,但现在一切都已结束,在彻底将这段往事遗忘之前,还是有必要将过去的事从头再审视一次。
那么,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忆起呢?
大概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被仇人所杀,母亲带着他一路逃跑,最终仍没能躲掉仇人的追杀。
危急关头,母亲找到个瀑布后的山洞,将他藏到里面吩咐他不要出来,自己跑出去将追兵引开。
母亲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年幼的薛纵一个人躲在潮湿阴冷的瀑布中不知过了多久。
他又冷又饿又害怕,既想从山洞里出去又不敢出去。
一直到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鼓起勇气爬了出去,好不容易从水里爬到岸上。
刚想找些吃的却发现自己被一群饥饿的野狗盯上了。
他的双亲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游侠,也教过他一些武功但他毕竟年纪尚幼,就算会些武功又哪里能应付那些饥饿的野兽。
眼看他就将葬身野狗腹中,在最危急的关头萧文渊出现在身边将他救下。
萧文渊就像一道光照了过来,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和恐惧,一下将薛纵的世界重新照亮。
这以后,他就跟着萧文渊来到萧家成为萧文渊的义子,萧家成了他的新家。
经历过家破人亡的薛纵格外珍惜这个新家,他勤奋练武,积极做事,把萧文渊真的当父亲一样侍奉。
萧文渊也待他不错,不仅帮他报了父母的仇,还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
萧文渊没有儿子,对待他便像亲儿子一样,既严苛又关切。
这么过了二十多年,父子二人的关系一直十分融洽,除了不同姓,他们简直和亲父子无异。
关于姓氏,在十几岁的时候,薛纵也向萧文渊提起过要改姓萧的想法。
萧文渊告诉薛纵,薛纵是他义兄唯一的孩子,薛纵如果改姓萧,他就等于是断了自己义兄的血脉。
薛纵之所以有改姓的想法,是因为偌大一个萧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下人在内都姓萧,唯独他一人不姓萧,这让他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与众不同有时候未必就是好事,尤其对一个失去过一切亲人的孩子,这种不同不仅不会让他觉得自豪,反而会让他有种不被认同的担忧。
这个姓氏时时刻刻在无声提醒着薛纵,自己不姓萧,不是萧家人。
姓氏问题一直像根刺埋在薛纵心中,后来慢慢长大,萧文渊待他一直如初,他在萧家的地位一直没有过动摇,这根刺逐渐就被埋没到看不见的地方,渐渐连薛纵自己也几乎遗忘了。
被掩埋的问题始终还是问题,不得到解决便会一直存在,一旦受到外部刺激,便随时可能爆发。
巫族便是那个外部的刺激。
巫族的出现不仅改变了萧家独霸山庐的局势,同时也让萧家内部出现了分化。
这么些年来薛纵在萧家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萧文渊年纪渐长,薛纵将做为他的继承人接任萧家庄主这件事,基本已被萧家所有人认可。
可原本板上钉钉之事,在巫祝出现后,却又生出了变化来。
萧家的人之所以认可薛纵作为萧文渊的继承人,主要原因在于萧文渊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
三个女儿中又只有二女儿萧樱习武,萧樱从小与薛纵一起长大,萧家上下都认定萧文渊会将萧樱许配给薛纵。
等到薛纵正式成为他的女婿之日,也就是他把萧家庄交给薛纵的时候。
这件事萧文渊虽没有明说,却已是萧家公开的秘密。
但巫族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萧文渊的计划,为了能握手言和,巫祝提出入赘萧家的提案,这个提议最终经过了萧樱本人的同意。
谁都知道萧樱是萧文渊最喜爱的女儿,萧樱丈夫的身份也就意味着巫祝将在萧家内部拥有很大的权力。
以前萧家的人支持薛纵是因为除他之外别无第二人选,现在巫祝成了可选之人,萧家内部自然也就产生分歧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薛纵,一派支持巫祝。
薛纵在萧家长大,几乎为萧家奉献了自己的全部,这些萧家人都看在眼里,按说是没有理由放着自己人不支持,而去支持一个异族外人才对。
可总有那么一些人见不得别人好,心里的妒忌让他们没了理智,宁可支持原本的敌人也不愿支持自己的战友。
这样的人虽然只是极少数,但这种声音出现,就代表着萧家内部对于薛纵并不是完全信服的。
这才是个开始而已,毕竟距离萧文渊真正退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谁又能保证桑图不会取得萧文渊的信任?
一个是从小养大义子,一个是得到女儿认可的入赘女婿,说到底都不是萧文渊的至亲血脉,谁又比谁更亲近?
萧家的这些变化薛纵都看在眼里,明面上他不为所动,越是这样关键时候他越是不能出错。
但暗地里,那根被埋入内心深处的刺,开始在外部的刺激下一点点地长了出来。
他不姓萧,不是萧家人,不论薛纵在萧家地位多高在萧文渊心中多么重要,这都是他无法逾越的难题。
萧家的人对他态度的细微改变令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深埋心底的梦魇再次爆发,他仿佛又回到那个黑暗阴冷的山洞中,又变成那个脆弱无助的可怜少年。
人这一生最害怕的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对薛纵而言他最怕的就是被抛弃。
他可以经历千万次的折磨考验,但绝对不能再容忍哪怕一次的抛弃。
他不能让少年时候的经历再次出现,他必须牢牢掌握住自己的命运,所以就算要背叛养育自己成人的萧文渊也在所不惜。
经过他的观察,他发现巫族族长桑木对于桑图入赘萧家这件事也十分不快,于是两个本来是对手和敌人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目的——为了阻止桑图与萧樱联姻,最终合谋到了一处。
薛纵深谙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道理,所以与桑木合谋时便打定了主要要将萧家连根拔起。
这个养育他的萧家曾是他唯一的归属地,现在他被萧家抛弃,那么这个归属地便是他最大的梦魇,他必须彻底将其剪除。
对于薛纵而言,要覆灭萧家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对萧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知道萧家所有的弱点,又有桑木这么个强力帮手,只要稍加筹划,萧家轻易便可消灭。
于是便有了薛纵带领萧家精锐外出,桑木带领巫族精锐灭亡萧家这出戏码。
他把萧家的内防情况告知给桑木,只保留了萧家机关楼这的信息。
因为他知道,以萧文渊的性格,就算要让萧家与巫族同归于尽,他也绝对不会让巫族轻易战胜萧家。
没错,薛纵从始至终都只是把桑木当做是利用工具罢了,从没打算真正与他联手。
他的生活本来美好而充满希望,巫族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他怎么可能与破坏自己生活的人联手?
萧家他要覆灭,巫族他也一定不会放过。
既然决定要做个恶人,那就干脆做得彻底。
桑木不是普通的憨直苗人,他最大的问题便在于不甘人后。
桑木年纪轻轻就成为巫族族长,这本该是了不起的荣耀,无奈在他上面还有个比他更加年轻的巫祝,而巫祝又正好是他亲弟弟。
看着自己儿时的保护对象如今成为自己和巫族的领袖,桑木在为兄弟骄傲的同时,内心也有那么一分不甘,不甘就这么输给了自己的兄弟。
因为这分不甘,桑木带领族人从群山中走了出来,与萧家争霸山庐,原本是想壮大巫族,结果却差点毁了巫族。
最后在桑图的筹谋之下,巫族与萧家握手言和,这越发凸显了桑图的深谋远虑和桑木的目光短浅。
桑木心中的不甘越来越深,薛纵只要利用好桑木心中的这点不甘,他便是最好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