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良久,他们彼此心中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但话至嘴边却又不知怎么启齿。于是就这么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沉默,氤氲的水汽缭绕中,两人对视的目光里有迷离的光芒闪烁,仿佛在无声交流,互相问候。
终于,女子开口了:“你打算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方默这才回过神来,这样与一个正在沐浴的女子对视,实在不怎么礼貌。他转身退出浴室,顺手把门关上。门内又响起哗哗水声,女子竟若无其事地继续沐浴起来。
这倒符合她的个性,从方默认识她起,这个爱美的女子一直都很爱干净,每天必须沐浴必须换衣服,不管发生什么风云色变的大事都不能阻止她沐浴更衣。
美丽的女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癖好,江南第一美人自然也不例外。
方默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天星宫中再次见到沈落容,他要寻找的鲲鹏,原来竟是当年的爱人?
他深吸口气,拍了拍脑门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好趁着沈落容沐浴的时间,把脑海里那些杂乱的线索都重新梳理一遍。
如果沈落容是鲲鹏,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她是水中玉的妻子,当然了解一些水家的秘密,比如素灵石和水映月。
所以她完全可以制造一块刻着封锁隐方法的假素灵石,令阳烈在参研假石的过程中无形中招;也同样可以利用已亡故水映月的身份让千面蝶引诱方默入局,以她对方默的了解,这根本不是难事。
他总算知道阳烈为什么不肯说出鲲鹏的身份了,阳烈明白一旦让方默知道鲲鹏是沈落容,方默肯定不会帮他对付沈落容。
在方默的记忆中,沈落容只是个美丽而单纯的女人,现在怎么变成了心机深沉的天星宫初创人?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她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沈落容终于沐浴完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坐回到妆奁前,一边梳妆一边对方默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你既然来了就说明已经卷入其中,也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经过一炷香的沉思,方默已经冷静下来,许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这会也都想通了。他已把整个事件的因果大致都猜出来了,但有些事还是要从沈落容嘴里亲口说出,他才肯信。
“你就是鲲鹏么?”方默问道。
“鲲鹏?那是什么称呼?”沈落容反问道,梳妆的手并不停顿。
方默想起鲲鹏是白家兄弟给起的代称,沈落容本人反而不知,他于是换了个说法,“当年是你帮助师兄创建天星宫的?”
“不错,是我。”沈落容答得爽快。
“既然帮他创建了天星宫,怎么现在又要对付他?”
“你说为什么?当年我和他的约定是天星宫建成十年内由他做主天星宫内一切事宜,十年后他要交出天星宫宫主的位置给我。现在十年之期快到了,他却不肯让出天星宫宫主之位。是他违背承诺在先,我难道不该对他进行惩罚么?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你本不该过问的。”
方默笑了笑,反问道:“让我卷进来的难道不是你?”
当初若不是沈落容授意千面蝶带着素灵石来找他,方默本来可以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沈落容描眉的手稍微顿了顿,她叹道:“你也知道你师兄那个人有多难对付,若不让你入局,只怕我的计划未必能成功实施。”
“所以在你眼中,现在的我就只是枚利用完了就可随意丢弃的棋子么?”方默怨恨道。这世上能取得断腿后的阳烈信任的人就只有方默了,沈落容的选择原本没错。
只是在方默看来,被曾经的爱人利用,是一件让他很痛心的事。
“我若真想抛弃你,十年前就抛弃了,何须等到现在?”沈落容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默不解。
“你以为水中玉是自愿帮你续脉的?”沈落容继续描眉。
“什么?难道这才是当初你嫁给他的原因?”方默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当初水中玉救他,他还以为水中玉是想堂堂正正和他再竞争一番,对他既感激又佩服,哪怕后来听说沈落容嫁给水中玉,他对水中玉也没有任何怨言,所以的怨恨都落到沈落容身上。
可现在听沈落容这话的意思,他一直以来的怨恨似乎都搞错了对象。
“世人皆道君子良医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谁又知道这位正人君子背地里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逼婚算什么!他为了研习素灵石上记载的医术不惜拿活人来做实验,水家庄的后山上至少埋着上百个被他亲手害死的病人。”沈落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颠覆水中玉江湖形象的话,描眉的手没有任何颤抖。
言者镇定听者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方默震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这些事你该早点跟我说的。”
“告诉你又能改变什么?你知道了就会为我拼命了?”沈落容慢慢放下眉笔,她朝方默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目光中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她道:“你不会的,我早就看透你了。在你心中,我并不比你的师兄和你的镖局重要,当然也不会比你心中的道义重要。水中玉救过你,是你的恩人,你不会为了我就和恩人反目。就像当初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当镖师,希望你能改做别的事情,至少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当时你的回答是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让儿女情长短了英雄气。你总说要给我想要的一切,可从来不问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方默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水映月仍然叙说着:“你知道吗?水中玉追求我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想利用我的美貌来为他获取更多的利益罢了。我和他成婚后的第七天就被他送到了他巴结的一位王爷府上,用我的身子替他换来了十万两黄金。这些年来我被他当成物件一样一次次送出,活得生不如死。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你还沉醉在当年的失败里,醉生梦死不肯醒来。我连你的人都看不到,试问又该怎样告诉你?”
这些不为他所知的往事像一支支毒箭不停地朝方默心中射来,剧毒在方默身体中蔓延开来,将他一点点吞噬殆尽。他伸手扶住桌子,用仅剩的那一点点力量将自己身体撑住。
水映月没有停止,她要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你和水中玉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男人对女人许下的山盟海誓与其说是在打动女人的芳心,不如说是在取悦自己。最终目的无非是让自己活得更痛快更潇洒罢了,一旦有了变故,这些山盟海誓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废话。所以后来我也明白了,人始终还是要靠自己才行。
“我发誓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只有自己足够强大了,才不会任由他人欺凌。为此,我找到了阳烈,给了他需要的一切让他建立起天星宫。
“他做事还算靠谱,短短几年时间就让天星宫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存在。但就像我说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帮他建立起了天星宫,可他却不愿按照约定将天星宫交给我。到最后果然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沈落容的话说完了,她又拿起妆奁上的胭脂,继续梳妆起来。方默终于支撑不住了,他一下子瘫坐下来,眼神中满是愧疚。
知道了前因后果,方默无言以对,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是无力的,他能说的唯有三个字而已,“对不起。”
“你不必向我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说到底是我害得你经脉被切断,嫁给水中玉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沈落容道。
“你说什么?”方默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沈落容没有立刻答话,她从一旁的衣物里找出一块玉牌,她把玉牌拿在手中把玩着,“还记得吗?这块玉牌是你交给我的。当年我就是拿着这块玉牌,不费吹灰之力劫走了你保的镖。”
方默看着沈落容手中的那块玉牌,那是象征威远镖局总镖头身份的令牌,当年是他自己交给沈落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