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甚在意的姿态，像一把尖锐的利刃贴着楚云哲的脸皮划过，划的是他的脸，伤的却是他清高的自尊心。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缭缭轻烟中，楚云哲抬手在脸颊上按了按，张开嘴，舌尖舔过唇角，眼底泛着幽幽青光，如同饿狼在暗夜中锁定猎物的眼神。</p>
楚云逸面上安然，心内却怒火翻腾。即将行至皇城宫门，天空突然飘起细密雨丝，晨风将雨丝吹得飘摇倾斜，拂在人脸上，清冷沁凉。他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p>
“哔！”</p>
重重宫阙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那声音极轻极弱，周边侍卫皆是一脸常色，显然并未听到这声异响。楚云逸却顿住脚步，转身朝明通殿方向看去。</p>
这声音……瞬间将他的记忆带到了似乎异常久远的年代。当年，楚云哲逼宫，向外发射信号弹时，他就在他的身旁，看着那信号弹腾空而升，发出这样的破空之声，最后在数十丈外化作一缕浅红轻烟盘旋消散。楚云哲微笑着告诉他，“红色，乃血之色。为兄仅此一枚，莫要辜负了它。”那一日，皇城浴血易主，大永朝进入了以楚云哲为首的新纪元。</p>
楚云逸薄唇紧抿，转而遥望永乾宫方向，心中纷繁杂乱。良久，他微皱眉头，转身，脚步沉稳的往宫门走去。</p>
宫门守卫见楚云逸只身走来，忙取了一把伞送到他跟前，恭敬的呈给他，“三皇子殿下，下雨了，请带上雨伞吧。”</p>
楚云逸看他一眼，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小麦色的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眼底有着讨好巴结之意，也有关切崇敬之情。他点点头，接过来随意的拿在手里出了宫门。</p>
那少年守卫望着他的背影，不解的挠了挠头盔，大步回岗，继续面目僵冷的守着宫门。</p>
楚云逸走到车马停靠区，将伞递给莫怀，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越影立马疾驰而出。</p>
莫怀看着手里的伞，微愣，忙上马跟上。</p>
走完储奇街，拐进于府所在的永定街后，天空渐渐阴沉，和风细雨逐渐变成了狂风骤雨，雨水像弹珠般一颗颗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水花，连成一片水雾，扶摇而上，与空中的雨幕一起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模糊。街边高大的树木被吹得凌乱摇摆，灰影重重，沙沙作响，像吃人的怪物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偶有一两块屋顶瓦片被风揭起，卷入雨中，扣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p>
整条大街，除了马蹄声和风雨带来的这些声音，再无其他声响。</p>
楚云逸身上已经湿透，骨骼分明的手掌抓紧缰绳，半眯眼眸，微倾着身子在风雨里疾行。</p>
“主子！雨太大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吧？”莫怀在他身后三尺开外大声喊道。</p>
他淋淋雨倒是没事，主子身份高贵，且即将大婚，万不能出了差池。</p>
楚云逸没应声，反而用力一夹马腹，越影受到鼓舞，撒开蹄子极速狂奔。</p>
莫怀无奈，只好跟上。所幸，雨势太大，能见度不高，越影速度受限，否则，他哪能紧随其后。</p>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从楚云逸和莫怀之间穿过。</p>
莫怀面色一紧，扔掉雨伞，左手紧抓缰绳，右手拔出长剑，双目警戒的四处扫射。</p>
楚云逸也抽出了盘在腰带里的软剑，剑身一抖，软剑赫然硬挺锋凌。</p>
“嗖嗖嗖……”数十支箭同时朝楚云逸射来。楚云逸挽剑狂舞，箭矢还没靠近，剑气已在周围幻出密不透风的罡墙。不多时，便传来模糊的“哐当”声，这是铁器透过水层砸在地上的声音。</p>
“嘶！”马匹受惊，前蹄高扬，人形直立，仰头长鸣。嘶鸣声在呼呼风雨声中显得尤为刺耳，就像催命的音符般牢牢攥住人的神经。</p>
“吁——”楚云逸和莫怀拉紧缰绳，俯身拍了拍马头，两匹马落下前蹄拼命往前冲。</p>
“您走，属下断后！”莫怀急声喊道。</p>
“不必。”楚云逸清冷的应道。</p>
话音刚落，身后再次传来划空之声。听声音，该是有二三十支箭矢射来。</p>
二人同时挥剑。</p>
“唔！”莫怀闷哼一声，一支箭矢穿透了他左臂。</p>
楚云逸眼尾扫他一眼，他左臂中箭处有黑色液体冒出。楚云逸抿紧唇角，手腕一翻，软剑挥得越发迅猛。</p>
须臾，箭矢落地，楚云逸斜提着剑收势。</p>
马匹还在狂奔，两人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身后突然响起纷沓急促的马蹄声。</p>
楚云逸耳廓一动，眸色陡然暗沉。九匹马，至少有九个人。凝神听着身后的动静，倏地，他一拍马头，飞身而起，握剑朝身后掠去。</p>
的确是九个人，个个黑色劲装，手执长剑，却未蒙面。楚云逸冷笑一声，楚云哲就如此笃信这些人能要了他的命？竟然这般光明正大的截杀他。</p>
“啊！”</p>
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片烟青色，便听到一声惨叫，循声看去，一名黑衣人直挺挺的从马背跌落下去，轰然倒在雨水里，他的咽喉处被割开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血肉外翻，鲜血很快溶进水里，变浅变淡。一丈开外，一身烟青色袍服的楚云逸正眉眼清浅的看着他们。</p>
剩余的八名黑衣人对视几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情绪——惊愕、忐忑。三皇子的武功，似乎远远超出了他们所以为的界限。</p>
“杀！”一名黑衣人蓦地红了眼，高举着寒光森森的长剑一声怒吼。其他人立即响应他的命令，同时下马，举剑朝楚云逸冲去。</p>
莫怀脸色青白，目光炯烈也下了马，紧紧护在楚云逸身边。</p>
“退下！”楚云逸沉声喝斥。箭上有毒，莫怀显然已经不敌。</p>
“属下无碍！”莫怀说完这话，便朝一名黑衣人刺出一剑，出剑速度和力度已然大不如前。</p>
对手已经到了跟前，楚云逸无暇再与莫怀纠缠，手中软剑如同眼神犀利的巨蟒，随着他快如鬼魅的身影在黑衣人中间来回穿梭。</p>
少顷，一名黑衣人突然捧住了胸口。他的胸膛正有艳红的心血汩汩而出，瞪大眼望着楚云逸，“你？”他只来得及说完这一个字，便倒了下去。</p>
楚云逸一个矮身，躲过了后方递来的长剑，反手一剑，身后立马传来一声惨叫，有人应声倒地。</p>
剩余的六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忽略掉莫怀，一齐涌向楚云逸，将他围困中间。</p>
楚云逸扯了扯嘴角，剑尖往地上一弹，眨眼间又将它拔了起来，身体在原地旋转一圈，湿成一柄的乌发随之直直飘起，软剑也跟着他转了一圈。</p>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黑衣人的剑尖还未靠近他，他们已同时微弯了腰，腰间传来明显的刺痛感，有湿黏的液体从伤口涌出，带出淡淡的腥甜味，不必看，那是血。</p>
他们脸上骤然浮现惊悚之色。却见楚云逸淡漠的站在中间，衣角发丝纹风不动，气息轻不可闻，好似刚才那趟刺骨割肉的剑气并非他所为。</p>
莫怀也被眼前一幕震惊。他知道自家主子武功极好，然，一直没见他出过手，并不知道他的武功竟已高深至此。</p>
“你，到底是谁？”</p>
双方对峙少时，一名黑衣人突然大声问道。他的声音带着微微颤音，脸上也有难以掩饰的惶惑。</p>
自己有多少斤两，他们自然清楚，能从他们手里逃脱的人，迄今为止，尚未遇见。能如此轻易伤他们，甚至杀他们的人，更未发现。</p>
楚云逸垂眸轻抚着剑锋，淡淡问道，“烈焰九杰，血刹门没告诉你们，本王是谁？”轻轻勾唇，脸上晕染开一层漫不经心的哂笑，“赤云山的人，如今是越发的没有江湖道义了，只管拿钱，不问所杀何人？”</p>
那笑，清隽无双，在雨水的冲刷下，有种摄人心魄的冷贵美感，眼神却又凌厉异常，让人望之生怯。</p>
六名黑衣人皆是三十岁左右的大汉子，对着他的容颜短暂失神，待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由脸色遽变，一时无言，看向他的眼神更加难言。尔后，再次交换眼神，微抬下巴，手中长剑同时朝楚云逸刺去。</p>
没有任何招式，只是以他们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道，带着拼死一搏的决然朝他身上不同部位递剑。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且一语道出他们此行任务，他们不认为自己能够与之抗衡，唯有全力一击，或许能得一线生机。</p>
楚云逸拔地而起，冲出近丈高，稳稳的落在六人圈外，他们只觉眼前一闪，剑身刺空，下意识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变换手势，颈侧动脉已被划破。六人摇晃着倒下时，竭力看向同伴，皆是瞪大眼，死未瞑目。</p>
看着他们徐徐倒下，楚云逸抖了抖软剑，剑身已经柔软如初，剑上干干净净，除了雨滴，旁无一物。</p>
莫怀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有无数话想问，却没能问出一句话来。</p>
“走吧，回府。”楚云逸将软件熟稔的插回腰间，往越影走去。</p>
“轰隆！”一声惊雷，伴随着一道刺眼的白光响彻天地。大雨依然滂沱，地上凌乱的散着九具尸体。怎么看，怎么阴森。</p>
莫怀唇色苍白，微晃着身体跟上楚云逸，咬着牙低声问道，“主子，这样的天气，京城极为罕见。他们是早有预谋？”</p>
楚云逸点了点头，已经跃上了马背，冷声道，“上马，你的伤耽误不得。”</p>
莫怀颔首，“主子放心，属下还能挺住。”说着，大步上前，翻身上马。</p>
马匹再次在风雨里驰骋。</p>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