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守在门外,闻言眼角一抽,应了声是,便往饭厅走去。</p>
很快,他再次走进内室,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碟泡萝卜片和一个比饭碗大了两圈的汤碗摆在于丹青面前。</p>
于丹青眨了眨眼,看看那一大碗米饭,又看看一脸冰冷的苍穹,突然噗嗤一笑,“知我者,苍穹也。”</p>
苍穹冷淡颔首,“多谢主子夸奖。”骨节分明的大手盖上食盒,放在一旁,便退了出去。</p>
这般一笑,于丹青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连那饭那菜也感觉好吃了些,慢条斯理的就着泡菜吃完饭,稍坐了一会儿,便带上换洗衣裳去温泉池泡了个舒服的澡,卸下一脸伪装,又把那身粗布棉衣洗净,端到晒衣庭去晾挂。</p>
晒衣庭极为宽敞空旷,站在庭中,一抬头便能看到大片的天,没有任何大树遮挡。</p>
月色已经银白,圆圆的一轮银盘挂在天际,她才恍然,今日是十一月十六,正是满月之时。</p>
自古,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然,天上的圆缺,哪懂地上的离合。</p>
月的缺,不过暂时,月月可圆,而人的离,却是永远,生生不合。</p>
于丹青对着那银色的月轮出神片刻,长吐一口气,放下厚重的木盆,捞起盆中衣裳,拧干衣裳里冰冷刺骨的积水,动作熟练的一下甩到晾衣杆上挂着。</p>
衣裳全部晾完后,她将盆里的余水泼掉,单手抓着木盆,仰头望着那圆得刺眼的满月,突然冷笑,“唯有天意,能得圆满。”</p>
“砰”一声,一个精致的茶盏突然掉到地上,浅碧色的茶渍飞溅在一片绯色缠枝裙摆上。</p>
“娘娘!您没事吧?”杏柔吓得赶紧扶住徐慧的手肘。</p>
徐慧抿着嘴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破碎的茶盏,沉声道,“再说一遍。”</p>
杏柔颔首,皱着脸道,“娘娘,如今宫人都在说,皇上好像并未降罪于北境王妃,陈大人走后没多会儿,她便从勤政殿出来了,径直往昭文殿走去,直到现在都没出来,想来,是住在昭文殿了。”</p>
徐慧“嗯”了一声,一手撑住桌沿,一手抚着肚皮,自言自语道,“父皇怎么会恕她罪,还帮她遮掩?”</p>
杏柔见状,便知她是有事要琢磨,于是轻手轻脚的把地上的碎片和茶水清理干净了,安静的退到一旁。</p>
徐慧凝眉想了一阵,突然眼神一紧,“快去,请殿下立刻过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他相商。”</p>
“啊?”杏柔下意识叫了一声,随即又觉不妥,赶紧捂住了嘴,果然,就见徐慧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盯着她。</p>
杏柔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趴伏在地上,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说道,“殿下去,去程府了,一见北境王妃一身丫鬟装扮的出来,就说,说接她回来,结果被北境王妃拒绝。然后北境王妃当众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还往殿下头上栽了许多大逆不道之罪,北境王妃走后,殿下就去了伊人阁,一直,一直没回来。”</p>
头顶突然一阵疾风划过,杏柔头也没敢抬,风声过后便是“砰砰砰”一通脆响,紧接着,便见茶盘和几个茶盏在她面前碎了一地。</p>
杏柔咽了咽口水,颤抖着声音道,“娘娘息怒!当心身子!”</p>
徐慧胸口剧烈起伏着,清秀端庄的容颜渐渐扭曲,深呼吸几次后,双手捧着小腹,冷声训问,“谁给你的胆子?”</p>
杏柔愣了愣,忙磕头喊道,“娘娘!奴婢,奴婢就是怕您知道后对身子不好,才没敢禀报的——”</p>
“现在这样,就是对本宫好了?”徐慧冷冷的打断她。</p>
“娘娘息怒!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额头一下一下,不知疼似的磕在坚硬的地砖上。</p>
徐慧神色冷淡的看着她磕,直到那白嫩的额头流出一股殷红的液体时,才道,“去请七公主。”</p>
杏柔诧异的抬头看了看她,忙颔首应是,垂头小跑着退了出去。</p>
天还未亮,于丹青便领着苍穹出现在程府灵堂。</p>
只见她脂粉未施,环钗尽取,一身白衣衬得精雕细琢的小脸越发冰肌玉骨,清丽出尘。</p>
唐若男年少早逝,膝下只有程翔一子,程唐二府稍微年长的能够守夜的侄男侄女统共也才四五个,灵前显得尤其单薄惨淡。沈嬛和程韫彻夜呆在灵堂,虽未跪着,但连续两宿的熬夜,加上心理折磨,让这二人看上去憔悴不堪,神智已有些呆滞恍惚。</p>
“义妹?”沈嬛突然转过身来,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你没事吧?”</p>
于丹青轻轻摇头,“没事。”</p>
程韫闻声,也转头看来,愣了愣,忙从蒲团上起身,朝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道,“娘娘。”</p>
于丹青略一点头,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道,“表姐夫,请节哀。表姐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为她消沉至此。翔儿还小,没了娘已是不幸,你这做爹的,定要振作,好生护他。”</p>
程韫道,“嗯。”</p>
于丹青去堂前给唐若男上了香,从旁边拿了个蒲团摆在沈嬛的蒲团旁,对着唐若男的画像伏下身子准备磕头,却听程韫连忙说道,“娘娘不可!”</p>
哪有皇家人跪臣子的?</p>
于丹青看他一眼,认认真真的磕完三个头,才盘腿坐在蒲团上,淡淡道,“有何不可,我给自己表姐磕个头还不行?”</p>
程韫点了下头,没再言声。</p>
沈嬛贼眉鼠眼的四下看了看,凑近她小声问道,“你昨日真进宫见皇上了?他没为难你?”</p>
于丹青道,“没为难,我回昭文殿住了。我还向他求旨,程府纵火案由我来查,他和陈大人都同意了。这两日我便在程府搜寻线索和证据。”</p>
“你查?”沈嬛瞪眼,“你查过案子吗?你要知道,若男院子挨着的两个院子可都烧得精光,连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你怎么查啊?你知道凶手是谁是一回事,查案又是一回事,没有真凭实据你定不了她的罪!依我看,还是交给陈大人来办好了,争取早日破案,给若男报仇。”</p>
于丹青抿了抿唇角,“陈大人的作态,我看得很清楚,他唯一的立场就是明哲保身,千方百计保住脑袋和乌纱帽。这案子落在他手上,只会成为无头冤案,永远压在案底。我是不会查案,但能向义父、表姐夫、五皇弟多多请教,又有风影门相助,想来,在已知凶手是谁的情况下,再有针对性的搜集证据,并不难。”抬头望着墙上的黑白人像,灵动的凤眸忽然变得深幽暗沉,轻轻浅浅道,“表姐因我而枉死,我也想亲手为她报仇。”</p>
沈嬛“唉”了一声,抓住她手道,“你别自责,这不——”</p>
“我没自责。”于丹青轻笑,“自责有何用,自责就能唤回表姐?就能守护身边的人?就能挡住敌人的明枪暗箭?就能安享余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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