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戒备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你的同党都还有谁?”</p>
“你潜入我大永行宫有何意图?”</p>
“为何要杀我子百姓『乱』我民心?”</p>
“昌盛皇帝指使你干的?你们昌盛朝究竟有何阴谋?”</p>
“你究竟杀了我大永多少人?”</p>
“说!今日可还有无辜百姓惨遭毒手?”</p>
“……”</p>
一眼望去,除了楚云逸、太上皇、还有智源神『色』淡然,其余人皆是气愤填膺,恨不得将智源生吞活剥的模样。</p>
质问声渐歇,太上皇阴寒的目光在众臣脸上来回逡巡,“皇上说他是凶手,你们便认定他是?可有证据?”用力一拍椅子扶手,沉声喝问,“你们便是如此为官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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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愣了愣,包括宁王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懵。</p>
楚云逸淡声道,“父皇息怒,所谓官者,遵皇命乃第一位。至于证据,儿臣正在搜集,不日将会公之于众。今日首要任务,是让智源俯首认罪。”</p>
太上皇冷哼一下,没了话。</p>
一直沉默的智源突然笑了笑,和煦开口,“诸位不必为本座的事争辩不休,就诸位方才的疑问,本座这便作答。”</p>
话音落地,厅堂内冷嗤声此起彼伏,众人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写满不信。</p>
安远侯快人快语,“你要这么痛快,何必躲躲藏藏?”</p>
智源置之一笑,径自说道,“首先,大永百姓惨死,本座深感同情,但本座不是凶手。其次,自昌盛内战起,昌盛皇帝视我为敌,彼此再无往来。我来大永,是为完成天命。独自潜入行宫,作此装扮,是为行事方便。最后,今日有无百姓惨亡,我不知。不过按照前二十七日来看,今日恐有二十八人遇难。”</p>
说完,单手立掌念了句经,含笑扫过神『色』怪异的众人,“诸位对我的回答,可还满意?”</p>
满意吗?</p>
自然是不满意!</p>
看似认真回答了所有问题,却又感觉什么都没回答。</p>
众人来来回回交换着眼神,最终都把目光定格在了楚云逸身上。</p>
见状,智源转身面朝楚云逸,笑意更深。</p>
楚云逸看着智源近乎挑衅的胜利微笑,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等他细想,便见智源笑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本座便当诸位都满意了。接下来,本座便说说我来大永的使命!”</p>
“满嘴胡言!”安远侯怒斥,“嫌疑还没洗脱,就开始在我大永朝堂大放厥词!你一个挑起自己国家内战的假道士,来我大永除了挑『乱』生事,还有什么屁事!”</p>
“嗯——”宁王等人纷纷点头。</p>
“听他怎么说!”太上皇语调一沉,不怒自威。</p>
厅堂霎时陷入了沉寂。</p>
智源颇有几分意味儿的对着太上皇笑了笑,扬声道,“本座来此,是受天命阻止当今陛下继续在位,同时,也奉天命指五王爷楚云韬继承大统,以护百姓安平,以保大永太平!”</p>
“五王爷?”</p>
“怎么会是五王爷?”</p>
众臣又开始议论纷纷。</p>
众所周知,六公主和亲那年,五王爷便被皇上安排到了北境,此后,几乎再无五王爷的音讯。</p>
智源蓦然抬高右臂,以一呼百应的姿态的制止了大家的言论,朗声道,“此番骇人心神的死亡日,确非本座所为,只可惜本座没有证据能够自证清白,也无力揭掉皇上执意硬扣的行凶罪名。幸而,本座得苍天信任,大开天眼,并委以重任!今日,本座便让诸位看看当今陛下的杀孽究竟有多深!相信诸位看过之后,定能明白大永子民为何会接二连三地替他遭了天谴!”</p>
“还有这等事?”</p>
众人免不得又是一阵『骚』动。</p>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太上皇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p>
“来人!”殿内突然响起一记苍老却洪亮的声音。</p>
循声看去,太上皇正手指智源,低低沉沉下令,“昌盛贼子潜入我大永行宫,妖言『惑』众——”</p>
“要杀要剐请随意!”智源蔑然轻笑,“不过,请先听本座说完!今上的罪孽你已尽数知悉,不愿朝臣知道,不过是害怕楚氏失民心,害怕江山再次改姓为于!你以为,不让他们知道,天谴就能终止?你错呐!错呐!本座明确告诉你,楚氏江山,非楚云韬不可救!”环顾众臣,掷地有声的续道,“诸位可还记得今上登基那日天边乍然划过一道明黄亮光?”</p>
众臣已被智源的话震惊得心律失常,但对那日那道神奇至极的黄光却是记忆犹新,故而,所有王公大臣都呆愣愣的点了点头。</p>
智源接着道,“明黄,皇也!一闪即逝,不过一年也!那光,是上天对新君任期的昭告!之所以会有连续惨亡,正是新君逆天而行招致的天谴!”</p>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看向楚云逸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了异样。</p>
楚云衍猛地一摇头,皱眉道,“我记得,你曾说皇后是天定凤女,得此女得天下!天下皆知,皇兄的皇位乃父皇主动禅位而得,皇兄在位期间功绩卓着,皇后也是皇兄明谋正娶而得,且二人伉俪情深,无论怎么说,皇兄都是当之无愧的君王!”</p>
安远侯也回过神来,撸起袖子就朝智源脸上隔空挥拳,“狗道士!老子让你尝尝戏耍我们的厉害!”</p>
智源无奈道,“此一时彼一时,天命亦非时时不变。”说罢,抬手,一脸浩然正气地指天立誓,“本座以命为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p>
以命为誓?</p>
大家好不容易被楚云衍拉回的神志,瞬间又摇摆不定。</p>
对于一个孤家寡人,还有什么毒誓能毒过躲躲藏藏数年也要保住的『性』命?</p>
莫非,皇上当真造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滔天巨孽……</p>
就在众人惊疑万分的抽气声中,智源朝着楚云逸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伸手入怀扯出那根染血的金丝细线便朝脖颈勒,动作之快,力道之狠,比先前在暖阁高出不知多少倍。</p>
显然,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p>
不过,他动作再快,也没楚云逸快。</p>
只见楚云逸随手一弹,智源手中的金丝线便已断成两截,遽然弹起的线端在智源下颚划出两道深长血痕,随即,血痕崩裂,『露』出浅薄皮肉下触目惊心的森森白骨!</p>
“啊!”</p>
剧痛使得智源下意识尖叫出声,奋力拽下了紧紧嵌在下颚里的金丝线,那血顿时如泉涌。</p>
众人瞠目结舌望着这一幕。</p>
“你的命,不配起誓。”楚云逸淡淡道。</p>
“你——”智源脸白胜雪,脸上飞溅上的那片血珠便显得愈发刺目,他愤恨的咬了咬牙,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抽搐着下颚住了嘴,狼狈至极。</p>
“好生看着,别让他死了。”楚云逸吩咐。</p>
莫风应声上前,把智源押到厅角,随手从他衣袖扯下一截抓成团儿塞进他嘴里,然后一脚踢去,他便直挺挺跪了下去。</p>
许是疼得太厉害,智源只恶狠狠的回头瞪了莫风一眼,便耷拉着身体呜呜呜的低『吟』着。</p>
太上皇气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怒视着楚云逸,“寡人的话也不听了?在你眼里,这等罪大恶极之人,还不足死?”</p>
楚云逸抿着嘴看了太上皇一会,漠然开口,“父皇的话,儿臣自然该听,却不会盲从。您想智源立刻死,儿臣理解,但不苟同。”</p>
太上皇怒极,正要发作,却突然瞪直了眼,看上去惊骇无比,“你——也知道?”</p>
楚云逸没应声,但那淡薄至极的神情已给出了答案。</p>
太上皇急促地喘息着,花白的眉『毛』颤抖了几下,涣散的眼神尽量聚焦在楚云逸眼上,嘶哑着嗓声问,“雪山芒……是你?”</p>
楚云逸略一摇头,不再去看太上皇明显不信的神『色』,对众臣道,“朕至今没收到任何关于第十日到第二十六日惨亡案的消息,可见,那十七日并无惨亡,并且凶手实力平平,其财力或人手不足以让他日日行凶。这点,从他销声匿迹这么久,再次作案便是选择大年三十的帝京城可知。昨日那场凶案已是他能运作的极限,于他而言,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不会有明日的二十八人遇害。综合智源乔装潜入行宫、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论、以及力荐多年不问政事的五王爷继位,等一系列异常举动,朕敢断言,凶手就是智源。”</p>
“这只是你的推测。证据呢?”太上皇不依不饶。</p>
明白了太上皇为何非要『逼』他下位,楚云逸心中再无情绪,直直迎着太上皇充满挑剔的眼,“证据,五日内,必公之于众。”</p>
“倘若五日也没找到证据呢?”</p>
楚云逸抬手一指楚云衍的方向,“如您所愿。”</p>
太上皇顺着他指头看过去,在楚云衍文文秀秀的脸上停顿了下,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视线。</p>
楚云逸这才对下面看得一头雾水的众臣道,“方才智源所言,乃他天眼所见前世之事,朕绝不允许他以前尘往事霍『乱』大永江山。诸位爱卿先回吧。”</p>
“前世?”小子失声怪叫。</p>
众人一脸见鬼的瞪着楚云逸,双脚就像地上生了根似的,哪能移动丝毫?</p>
“少见多怪!”太上皇沉声训斥,“他能预见安永身上的图腾,能见前世后世又有何怪!”</p>
“……”众人哑然,视线陆陆续续从楚云逸身上转向跪在墙角奄奄一息的智源。</p>
楚云逸起身,朝太上皇点了点头往厅外走,莫风等人拖起智源随他出了厅堂。</p>
彼时。</p>
于丹青来到小佛堂外,见丁兰冰雕般迎风伫立在门边,蹙了蹙眉,把手中捧着的暖炉塞进丁兰怀里,小声道,“傻姑娘!怎不找间屋坐着!”</p>
话落,就听“吱嘎”一声,房门被人从里推开了。</p>
只见李太妃已换上一身暗紫常服,头上环佩尽取,手握一串绛红佛珠,素面浅笑站在门口,对着于丹青略微点头,“皇后寻我?”</p>
那份超然,似与这间清幽佛堂已融为一体。</p>
于丹青不禁多看了李太妃一眼,笑道,“打扰太妃了。”</p>
“皇后言重。”李太妃侧身让开,把于丹青迎进屋里。</p>
佛堂内,阴寒刺骨,纤尘不染,一供桌,一佛像,一蒲团,一佛经,除此再无旁物。</p>
于丹青回想起刚才的厅堂,再看看这人,看看这屋,怎么都想象不出她在这里私会智源的情形,索『性』说道,“凶手已抓住,就是昌盛朝国师智源。”</p>
李太妃讶然,“昌盛国师?”</p>
于丹青点头,看着李太妃的眼一字一句道,“但他没承认,还说他的目的是助五皇弟登基。”</p>
“……什么?”李太妃惊得声音都变了,“韬儿何时与这样的龌蹉之徒有了往来?”</p>
于丹青皱眉,突然发现他们先前认定的事实或许是对眼前这人的亵渎。</p>
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剧痛!</p>
于丹青垂眸看去,自己手臂正被一双瘦骨嶙峋的苍白小手死死扣住!</p>
“太……”</p>
刚一开口,就被李太妃惊慌失措的模样惊住了,听她失声急问,“你们早就知道?太上皇也知道?所以他才突然厌弃我们母子仨?”话落,泪已倾闸。</p>
不料她会如此失控,于丹青一时怔住。</p>
“你说啊!”李太妃使劲摇晃了她一下,手中佛珠砰然落地,咕噜噜滚了一地……</p>
李太妃仿佛没听到地上的动静,悲痛欲绝地盯着于丹青,身子一点点矮了下去,直到整个人跌坐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自言自语似的哑声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p>
于丹青连忙蹲下身子,把她半搂在怀里,像抚慰无助孩童一般轻拍她的背,“太妃!你别急!先冷静听我说!”</p>
李太妃这会哪冷静得了,想到她那可怜的女儿,想到她母子三人这些年的分离与凄楚,哭得愈发不可自已,“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教育好你!对你关心少了!都是娘害了你们啊……”</p>
“你住嘴!”不忍见她如此疼痛,于丹青喝止了她,目光炯炯盯住她,“楚云韬与他没有私交!”</p>
李太妃愣住,“那他怎会帮韬儿?”</p>
于丹青白目看她两眼,犹豫再三,还是把心头的疑问压了回去,“皇上正在审。”</p>
“不对。”李太妃并不好糊弄,“你分明知道什么。”</p>
“嗯。”于丹青点点头,扶她起身,伸手替她整理好鬓角银丝,又用手帕给她擦净了脸,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从未善待过自己,徐姑姑她们很担心你,楚祎也不会放心。走吧,我送你回去。”</p>
李太妃被于丹青半拖半扶的出了门,突然侧首看着她,“你怎知他们没有私交?”</p>
呃……</p>
于丹青被问住。</p>
现在想来,她也好奇自己怎会一口笃定楚云韬没跟智源同流合污?</p>
或许,是直觉?是潜意识里对楚云韬兄妹的信任所致?</p>
李太妃忽然凉凉一笑,拿下她的手,独自走入了漫天风雪里,“也罢!有皇上看着,也免于误入歧途。皇后好意,我心领了,这便回去。天寒地冻,皇后请回!”</p>
于丹青蹙眉望着那道瘦削背影,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p>
智源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替楚云韬谋皇位,楚云韬能否经得住诱『惑』,是否会在关键时刻犯错还是两说。</p>
于丹青回到清音阁暖阁时,楚云逸正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p>
他的视线在于丹青微润的发髻上顿了一下,坐起身子一拍大腿,“过来。”</p>
“干嘛?”于丹青走过去横坐在他腿上。</p>
楚云逸这才发现她身上也很凉,剑眉不悦地皱了起来,把她整个儿拥进怀里,“你去哪了?怎么不坐轿?”</p>
于丹青撇嘴,闷声闷气的道,“去见李太妃了。你猜怎么着?楚云韬根本就不是智源的娃!我都不知道还有谁能『逼』那臭道士认罪了!”</p>
楚云逸无言片刻,“来,跟为夫说说,你怎么还认为智源是他爹?”</p>
于丹青被问糊涂了,“……你不也这样认为?”</p>
“没有。”</p>
“那你之前——”</p>
“悟修。”楚云逸有些无奈。</p>
他们之前是说过这事,但他认为以她的聪慧以及对智源的重视,应当会清楚二十多年前的智源国师实实在在是一位不近酒『色』的大师,并且他一直呆在昌盛皇宫,而李太妃也从没离开过大永,楚云韬怎么可能是李太妃与智源之子?</p>
“……悟修?”于丹青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爹是悟修?”</p>
楚云逸点头。</p>
“真的?”于丹青还是感觉没法接受。</p>
“八九不离十。”</p>
他说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事实了。</p>
于丹青翻了个白眼,“去他妈的得道高僧!一个个简直禽兽不如!”</p>
楚云逸失笑,两指捏住她唇瓣,“你直接问李太妃了?”</p>
“我傻吗?”于丹青白他一眼,抓下他的手,“对了,智源审得如何了?”</p>
楚云逸顺势把她冰凉的小手裹进自己手中,“有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p>
于丹青眼前一亮,“你给他找好棺材了?”</p>
楚云逸抬眉,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p>
半晌后,于丹青努着嘴捧住了胳膊,“干嘛这样看我?”</p>
好瘆人!</p>
楚云逸笑笑,“你相信我吗?”</p>
“当然。”于丹青想也没想的就回答。</p>
“任何事?”</p>
“任何事!”于丹青狐疑瞅他,“怎么了?”</p>
楚云逸含笑摇头,温柔地打散她的发髻,用棉巾给她擦拭湿发,一边朝门外吩咐,“收拾一下,准备回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