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愿意打一场一定会输的仗。”甘乐轻笑道:“所以,我去。”
厅内一片沸腾。
刘校尉道:“真是笑话,甘乐长史是看不起咱们这些老爷们,要请令亲征了。”
总将面色不悦,甘乐自请上前线勇气可嘉,怎么从他们嘴里出来就成了逞勇好强了。
甘乐讥道:“不敢,只是比某些自诩为‘爷们’的人,更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怎么写而已。”
刘校尉气得站起来,指着她道:“你!”
一个女人,居然骂别人不是男人!
李承怿重拍案桌;“胡闹!怎么可能让你去以身犯险,你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下场么!”
“国将不国!”甘乐毫不让步,对李承怿道:“景韬的凶残狡诈我们不是没领教过!与其等着淮安被破成为阶下囚,我既生为……大桓子民,更应决一死战,换良邑五万百姓生路!”
李承怿走到她的身边,他从没见过一向平和冷淡的甘乐,有这样赤诚坚毅的眼神。
李承怿:“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竟气呼呼的直接走了。
甘乐愣在原地,李承怿居然这么不给她面子?
看到太子不买她的帐,刘校尉阴阳怪气的劝慰她:“甘乐长史别难过,殿下不是不信任你,是心疼师妹啊。”
“就是啊,一个女人,说什么请战良邑。”
她懒得再与他们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斜望了议厅里各怀鬼胎的将领们,站起来理了理自己刚才跪在地上弄脏的下摆,对着总将行了一礼也离开了。
一只花猫敏捷地从围墙上跳下,甘乐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朝它晃了晃,花猫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后,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甘乐一只手散漫地上下晃草逗猫,一只手拆开猫脖子上挂着的纸团。
纸团上是北列进攻良邑的部署,和敌军首领的情报。
她似乎根本没把李承怿当众驳回她请战良邑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研究起怎么守住良邑的计策来。
过了两个时辰,果然有人急忙来召她去议事。
甘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狗尾巴草往嘴里一叼,露出得意的笑容。
甘乐自六岁起就与李承怿一起读书习字,先生授他帝王之术时,她就在旁边和书童翻花绳。
所以,李承怿说可以一试,就是让你麻溜的快点去干;李承怿说甚好,就是等着你失败来请罪,李承怿说我心急如焚,就是他早就尽在掌握。
他如果说容后再议,那就是让你过来再求求他。
帝王心术神鬼不言,换句话就是不爱说人话。
这又当又立的套路,就是要烘托出他是多么的爱惜下属,但为了家国大义,只能忍痛割爱,心如刀绞。
甘乐跪问道:“殿下为何不允,您也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这个为国为民的将领角色,她早就演得活灵活现。
李承怿扶起她,柔声说,“甘乐,我是担心你的安危,这次的前线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这不一定非得你一个女子前去,我大桓还有这么多能干的将领。”
要是真有什么能干的将领,他还用得着费尽心机的把她忽悠到军营来打工?
南桓的朝廷就是一把筛子,有用的全筛下去了,留下的尽是些酒囊饭袋。
王公贵族奢靡享乐倒是浪出了水平和风度,不然她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子,两年能做到长史的职位?
甘乐道:“殿下倒是说说,还有何人可用?”
李承怿沉默,总将也只能叹气。
“殿下,甘乐是最佳人选。”她说道:“若是女子都在前线浴血奋战,不惧生死,定然能鼓舞士气,对最后的胜利是一个加重的筹码。”
甘乐自以为了解李承怿,他的推脱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她去的好处,他脑子早就算的清清楚楚。
如果说女人心是海底针,李承怿的心就是上下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
钟将军开口道:“长史,你也知道你是女子,若是沦为景韬的俘虏……”
她抬头,眼中竟是欣喜:“正因如此,他会很想活捉我。不管是以我为人质,还是作为他的战利品,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趁他把注意力都反正良邑,涂州会进展的更顺利!”
李承怿咬牙切齿道:“我早知你铁石心肠,一切只顾利害不讲情面,还不知你连自己的性命也看作胜负的筹码!我也是看着你长大,要我亲手把你送上绝路,你……”
屋里点着熏香,氛围安谧,可是百里外却是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甘乐还想继续劝说,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
甘乐道:“殿下,将士死国土,君王死社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甘乐已入军营,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能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李承怿温情不忍的眼神不禁让她有些动容。他居然不是在装模作样,是真的在担心她的安危么?
甘乐记得,十三年前,李承怿也是这样的眼神,面对着因为芸娘离去而哭泣不已的自己,柔声说:“我帮不了芸娘,也帮不了你。”
只是十三年后,她已经长大到可以帮助自己,也可以帮助他了。
钟将军走后,李承怿对她的头给了一下说:“这种送死的机会,千载难逢是吧?就这么上赶着去!那些狗奴巴不得你去跳坑。”
李承怿脸色依旧凝重:“你何必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甘乐道:“先生悉心培养我多年,就是让我做你的剑,你的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把剑该折,就折了。”
要怪就怪朗玉,从小拿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君子之责荼毒她,似乎她此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辅佐李承怿当皇帝,总不能让他皇帝没当上,连国家都没了。
人都惜命,国破家亡也是死,战死沙场也是死,如果她真的能扭转战局,区区一条性命,换无数人一条生路,还能做个英雄。
这辈子,不想再死的窝囊。
甘乐笑道:“你不是总说我下棋的时候舍不得几颗子,才下的这么臭,现在自己不是这样?”
李承怿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难得露出了关切。他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瓶,对她道:“要么死,要么回来,不要让北列捉了你。”
瓶子里是毒丸,含在舌下,危急时刻可以自尽,不必落下敌人手里挨严刑拷打。
甘乐伸手去接,他又似后悔了一般紧紧攥住,令她有些失神。她掰开他骨节分明的手,把瓶子放进自己的衣襟。
李承怿欲言又止,索性转头不再瞧她。
甘乐说:“落子无悔。这条命是你救的,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收回去。只是我有个遗憾。”
“我一定办到。”李承怿十分诚恳的说。
好歹也是诀别,甘乐对李承怿道:“战场上只有两种人能活下来,第一种是强到不怕死的,第二种是长的好看的。真不凑巧,我两样都有。”
李承怿看着甘乐那张无所谓的脸,心想:“我要是再心疼她,就该亡命天涯了。”
“替我照顾阿莱。”甘乐没等他反应就向门口走去,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会成为你走的最好的一步棋。”
她回头对着李承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好似是在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