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郎淡淡扫了她一眼,碧昂丝感觉在对方直指人心的眼神下,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没有将碧昂丝在恶魔提到了“在场有两个无罪者”之后,明知情况不对仍然同意了恶魔的交换条件拿到明面上来讲。
“所以你现在还没被我扔到冥河里去。”
他说。
这世界上有的是人看多了故事书里的故事,觉得做事不合自己心意的人就得去死。类似于面对危险没有能力站出来搭救他人而选择袖手旁观,在某人被冤枉时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某人为了生存而反击时不慎波及到了旁人——在恐怖片和恶魔的契约故事中,这些人总是活该遭报应。
但将这种价值观套入现实是危险的。现实的情况很复杂,你不能因为法律上并无处罚条款的道德问题随便判处一个人有罪,更遑论死刑,若是让这些意气用事的法律学家来执法,恐怕世界上八成的人都得因为道德不够高尚而处以绞刑。
无论他们嘴上对人类有着多么高的道德要求,那也是针对他人的,轮到自己头上往往就毫无意识。碧昂丝这样的人并不少见,看似经过社会的搓磨变得圆滑,学会了用所谓的“普世价值”作为武器批判他人,骨子里还是个自我中心的被宠坏的小姐。
在散落一地的藤蔓和枝叶中,碧昂丝搭上士郎临时制作的拐杖,站起来甩了甩脚,觉得自己勉强能够迈步。接下来只要适应一阵子就能恢复日常的行动能力。
顺带一提,因为掉进地狱前她蹬掉了高跟鞋,士郎又拿那些地狱藤蔓的残骸给她临时编了一对草鞋——他自己的鞋子对碧昂丝来说尺寸太不合脚了,即使垫上鞋垫也一样。
一见她能够正常走路,士郎便立刻启程出发。
“既然这样,那你也没必要跳下来救我吧?”忍耐了一阵,碧昂丝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但她的身体却诚实地紧紧跟上士郎的脚步:“别告诉我是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差不多。”走在前方的青年无所谓地回答。
“什么?”
“你犯的错还有补救的机会,没到需要用死来弥补的程度。我也不知道你过去是怎样的人,没兴趣充当法官,不过,既然那时候你向我求救了……而且,我讨厌看到有人类死在我面前。”
他回头瞥了碧昂丝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碧昂丝又继续道。
“……可是,我和布锐斯的契约还在……”
她低下头。
“办法总是人想的,”士郎说,“大不了把那只恶魔宰了就是。”
其实有可破万法之符在手,解决碧昂丝身上的契约很简单,但他不想让她产生一切能够轻松结束的错觉。
士郎好像在说把丸子从油里过一遍的轻描淡写语气让碧昂丝挤出一个笑容:“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男人总是喜欢说大话。”
她其实更想问“你们到底谁才是红头罩”,但话在嘴边打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求生欲压过了好奇心。
走了一阵,她又问道:“我们在往哪里去?你知道哪条路是离开地狱的吗?”
“怎么可能,我又没来过。”
“刚刚还说要杀掉恶魔呢……”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士郎的态度,碧昂丝也不抱怨了,只是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
“难道说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我倒是不介意,有帅哥陪葬不亏,虽然不知道西尔文在哪里……”
“但是我很介意。”
士郎停下来瞟了她一眼——碧昂丝怀疑自己又从那里面看到了嫌弃。
“我还有山一样多的事情要做,才不想在这里浪费人生。”
杰森和那只叫布锐斯的恶魔都还在上面呢。他有自己留给他的一把可破万法之符在身上,就算打不过,捅到那只恶魔的油皮一下就能把它送回地狱。士郎很高兴他最后理智地选择了关上地狱到人间的入口,没有搞出来“youjump,ijump”的戏码。
“你介意也没用,没有计划,没有水,没有食物,除非我们下定决心去烤一只恶魔(但恶魔能吃吗),不到一天我们就要失去活动能力了。”碧昂丝哼了一声。
士郎停顿了一下:“关于与这个,我的确有个不怎么成熟的想法。”
这个世界的地狱显然不是从属于地球的位面,而是彻头彻尾的另一个维度。
脱离了地球的范畴,运用魔术就会变得有些困难——开启魔术回路、运转魔力都没有问题,但当士郎尝试着利用宝具的能力遁地的时候却失败了。
以他的魔术理论水平,很难分辨出来这是因为人类史在地狱原生物种的集体意识中存在稀薄,还是由于地狱作为更加远古、更加神秘的位面,击溃了宝具所含的相对而言不够强大的“神秘”。
但总体来说,它对士郎的影响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最知名的那些对城对军宝具他仍然能够注入魔力。
魔术的“点火”启动仪式需要推动刻在世界外侧的魔术基盘,才能发出“术式”。魔术基盘的来源有很多,包括魔术师的各个流派在土地上流传的魔术理论,历史、学问或者宗教信仰也会溶入地脉形成某片土地独有的魔术基盘。
限于某个流派的魔术师,时常会遇到走到另一片土地上,失去了自家刻下的魔术基盘的支援,魔术威力大幅下降的情况——这也是在他过去的世界中,以西方魔术为基盘的魔术师几乎从不踏上东方土地的缘故。
把学问和历史作为基盘的魔术师的情况会好一些,而圣堂教会甚至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魔术基盘(基督教的信仰)。
类似于士郎这样使用着自身限定,只有自己才能使用的魔术的魔术师更是能够幸运地最大限度避免类似的影响。只要符合当地神秘学的基础理论,他就能够“点火”成功。
附耳在地上听取了一会儿土地的震动,他选择了一个方向。
碧昂丝虽然内心不安,嘴上说个不停,但她知道在地狱这样的地方,身边的青年是她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于是当士郎叫她闭嘴以免/流失水分,她也就乖乖照做了。
即使因为阶级出身有着种种性格上的问题,这个上流社会的女人至少没有对道路难走、草鞋磨脚抱怨过一个字。
只是气氛不免显得有些沉闷。
就这么过了一个小时,当士郎说原地休息的时候,她几乎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们……我们走了多久?”
“一小时二十分钟。”
“我以为我们走了三个小时……”
士郎对此没有发表评论。地狱崎岖的道路并不比热带雨林好走多少,甚至比普通的山地更难一些,更何况碧昂丝所穿的鞋子并不适合野外行走。
他走到背阴的山洞里,用某种植物的叶子从钟乳石的尖端接了一点水——还好地狱不像传说中的一样只流淌着岩浆。
将水烧开实在没有这个条件了,也许里面混杂着的淡淡硫磺能起到一点杀菌效果。
碧昂丝几乎一口把叶子上的水喝干。
然后她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看着士郎:“你喝过了吗?”
“喝过了。”士郎随口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把杰森之前交给他的卸妆水递给她:“把脸擦擦。”
碧昂丝用的油彩防水效果没那么好,她知道现在肯定花成了一团。
“现在?”以她对这位先生短时间内的了解,他不是会做无意义事情的人。
“你坐在这里不要走动。等一下如果我不幸死掉,你就尽可能逃走吧——如果逃得掉的话——能逃多远是多远。逃不掉的话也至少能死得好看一点。”
这话十分不中听,但习惯了对方之前粗暴的态度,碧昂丝竟然因为这罕见的温柔而有所动容。
她扭捏了一阵,随即醒悟过来唾弃自己的斯德哥尔摩症状,然后警觉地道:“你想干什么?”
“从附近的恶魔里找一只比较强的,打败它然后问话。”看着碧昂丝陡变的脸色,士郎决定补充一句安慰:“放心吧,应该没那么容易死的。”
碧昂丝显然一点也没有受到安慰:“……你真是疯了。”
她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不过士郎转念联想到这个世界地表上的超级英雄,把自己与他们在新闻报道中的各类壮举对比了一下后,他还是有一点点微末的自信的:
“还行吧。”他说道。
应该。
嗯,他在心里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