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宜的折扇我未曾见过。细瞧之上是莲女嗔痴美态，一样的戏荷手法，只是面容苍白，娇青郁郁。
他见我望着那折扇，笑容忽而一敛，将扇子合上。
“谢临歧我可不敢要。他对你那般痴情，啧啧，我怎能夺人所爱？”
言罢，他眉眸昭昭地若有所思对我笑了笑，轻声道：“……其实我与肥烟来也才不过三日。听说后天就是白玉岛要举行的四海会，下到散仙上到大能都会参加。你的那位……阿姊，她现如今就被西王母托付在城主府内，大概过了这次，就是要回天庭加封名号正式封神了。”
我愕然，“加封礼不是至少要提前个十几天吗？况且，她不是弑杀金仙叛逃么？”
萧宜摇摇头，攥紧苏念烟的手掌。
“不一样的……她把枭请了回来。弑杀金仙的罪名天庭肯定会为她洗白，而且能将这等上古大能唤醒还全身而退，昆仑与天庭原本想阻碍的神仙也会没有借口……封了神之后，大概地府就由她正式接手了。秦大人顶着施压送我二人出来已然是极限……危险时期他一人手下就叛逃了三个鬼差，况且江宴之前就借了岛主的口，在城内贴了许多带你变幻画像的缉拿令，说你盗走了她的宝物。”
那我不能等了。
去咸池需要白玉岛的特令。据传言咸池旁一直都有神将看守，唯有白玉岛特制的令牌才会被放行。
此时聚集的神明渐渐多了起来，萧宜与苏念烟退避到一旁略清幽的巷口。明明灭灭的天际陡然现出斛珠白的光泽，那一朵巨大佛莲退去成为流火点点，旁边原本嘈杂的街道此时忽而安静。
萧宜以扇遮唇，微笑道：“他怎么出场比我还离谱……我记得上辈子他不这样啊，沾了昆仑神仙味儿，连带着人也变态了？”
苏念烟微微睥睨他，神色冷淡：“他当初那道雷怎么就没劈死你这张破嘴呢？”
萧宜再微笑，隔着我望了望谢临歧，再回看苏念烟。
“金玉塔的雷也不怎么准嘛……你看谢临歧不就好好的？”
谢临歧就站在巷头，背对着我，怀中抱着一只狗。
那狗极其的不要脸，在我能看得见的角度伸出脑袋微微蹭了蹭谢临歧，见谢临歧舍得伸手轻抚，眯了眼睛细细躺着沉溺其中。
辣眼，真的辣眼睛。
我如今的实力太微弱了……取火不成，去硬找江宴也不成。本来逃离地府这段时间我也试过去修学其他的术法，从佛道最低微的平心一直到橘杳期传授的净魂，净魂还是因为我自己在地府呆了许久，知道怎样拢收平庸鬼魂，勉勉强强的过了橘杳期的眼。
谢临歧忽而转首，一双澄净似夜的眸子望向了我，绽开了一个浅浅堪比春风的笑容。
那笑里的眼波如春，几乎就要和我记忆里的某个少年的容华相融合。
“想复仇么？”
湛青的点用青山作色的双眉剑指入繁繁鬓间，其下是两波浩淼烟沉，只会望着我般流出暖意。直鼻秀唇也只是为他方才那一笑多添了几笔锦花在上。
我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在唇齿间近乎不可能的扯出三个支离破碎的字响。
”周……芙姿？“
他怀里的狗对着我喵喵几声，肯定般的给我一个圆溜溜湿乎乎的眼神。
苍天啊。
果不其然，下一刻原本逐渐开始嘈杂的声响又一次僵停，旋即不知是谁爆发出一长串足以登入昆仑顶的锐声炸开，带动其他或嘶哑或清冷的声音缠缠坠入耳中最深处，一声惊惶过一声的波浪刹那席卷整个神明驻足的街道。
我还是处于半梦半醒的怔状，许久才颤着唇，不确定的开始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人。
“为什么？”
那声音近乎渺小悲壮的可怜。
像许久都不曾得过恩惠的乞儿在朱门前忽而被锦绣富贵逐中，莫大的惊喜犹如惊梦一场，翻来覆去的令人怀疑，惊惶。
——为什么？
从我与他相见的那一刻起，我并未打算将全部的心思都押给他。
太不安了……
那仅有的支离破碎的记忆，其余人若有若无的暗示，还有，他一直奇怪的态度。
是珍重吗？是爱恋吗？
我曾经在前世万念俱灰之时奢求他给我一个抱，最终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死死压住喉中要呕吐出来的哭腔，掏出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毫无眷恋的剖开我自己的腰腹。
——我知道。他总是这样，一直不肯信我。
我那恢复起的记忆里根本便没有他与我美好的日子。
与其说他爱我……
我倒是觉得，他不过是在笨拙的偿还江迟的爱。
上辈子到底是有多苦，才会使我如今本能的畏颤惊惶？
谢临歧像是听见了，但又好像没听见，唇上的艳红一点一点的黯下去，眸里的雪光起起伏伏，终究还是仅存一点。
他还给我一个有些心碎的笑容。
原本嘈密的人声淡去，谁的惊呼一句“城主炸伤”也好似随他这惨淡一笑忽而的锋利起来，直直的扎入声门。
谢临歧的眸一点一点的凝着我，好像彼此之间短短的几步，生生隔出了一道前世鸿沟。
许久，他那道笑容浅浅的挂起，但却与以往都不同了。
像谛悟到了什么，迥透的皎皎双眸举世无双地耀着，随着那精致逼人足以使青女黯淡的容颜笑着。
他声音低缓，还带几分沉下去的不可捉摸，可话却是令我心魂一颤。
“……我大概是懂得，你当初的心境了。但此时不同了，苏七，我有时间去等你。”
“那就……试试看吧。”
我亦是如此平静回复他。
他缺了的记忆，我缺了的记忆，彼此都是致命的鸿沟。
萧宜好像方才并未注意到我与谢临歧的谈话，他还在闲闲的开合折扇，坐在石阶上悠悠地叹气，轻快句尾彰显他此刻异常的快乐。
“我说什么来着？丑人遭报应，这不就挨炸了？”
苏念烟撑腮，“呵呵。你有能耐，现在去他眼前炫耀一番的话，指不定就是你与周芙姿双双成蝴蝶飞走了。”
萧宜道：“谁跟他化蝶？晦气。看他一眼我都觉得晦气半年，有这时间我不去看西番来的漂亮小神跳舞我看他？”
苏念烟神色奇异，“你是不是快忘了你自己是个断袖了？”
萧宜坦然的看着我，“也不是。主要是好看的多半算人渣，我这种纯情娇弱的美男子，还是应该去瞧瞧那些美丽的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