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之皇叔 奸臣(2 / 2)

皇后刘黑胖 戈鞅 0 字 2021-09-19

“那倒不是。我们知府大人是带了情伤的,心上人嫁了别人,他却念念不忘。唉,这样的痴情种,如今世上少有啊。”

金凤听着那人的喟叹,也随着伤感了一回:“也怪那女子瞎了眼,这样好的男子不要,却去嫁与别人。”

“可不是么。偏生我们知府大人痴心的厉害,这界州城里的媒婆哪一个不想做成他的生意,他却一个姑娘也看不上。”前面的人更加感慨,“姑娘,听你口音是京城人氏,想必也听过我们知府大人的大名。”

“哦?”

“我们知府大人,乃是六年前皇上御笔亲批的榜眼郎。”

“……”

一个霹雳打在金凤脑袋上,半晌,她颤声道:“你们知府大人可是姓鱼?”

“哈,姑娘果然听过。”

金凤垂下头。

“照我说,那让鱼大人伤心的女人实在是该遭天打雷劈啊!”

“……也……也没那么严重吧?”金凤嗫嚅道。她想起鱼长崖是被外放了做官,却不想正是被派到了这界州府。

正说着,人龙中却忽然沸腾起来,有人高声呼道:“知府大人来了!”一顶绿泥小轿从远处徐徐而来,人潮却整齐而恭敬地分开,为那小轿让开一条通道。行到店前,包子铺老板欣喜万状地迎出来,跪在轿前:“恭迎知府大人。”

轿帘掀开,俊秀的青年敛袍而出,双手扶起包子铺老板,脸上是和蔼的笑容:“老板不要如此。我和大家一样,都是来买包子的。”

包子铺老板道:“大人,您要的份量小店已经备好,这就给您拿出来。”

鱼长崖轻轻皱眉:“老板,我和大家一起排队等候即可,不可坏了规矩。”于是缓步走到人龙的末尾站定。

众人中适龄的不适龄的少女妇女皆满眼红光:“知府大人实在是仪态优雅,德行高贵啊!”

这时一个突兀的大嗓门平地而起:“姑娘,你快看,那就是我们界州府的知府大人了!”

众人都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就连鱼长崖也侧了侧身子,向队伍前方看去,一眼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笑得十分坦荡的大叔背后,缩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事正在瑟瑟发抖。

金凤惊恐地咬着手指,万一鱼长崖发现了她……虽不知道鱼长崖会将她怎么办,但她可以确定,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金凤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挣扎,怯怯转过头来,便看到一方洁净的浅蓝衣袂。

“黑胖,怎么是你。”他淡淡地问,眉心带着点笑意,然而呼吸却有些不正常的急促。

躲无可躲。金凤只得慢慢转身,伸手打了个招呼:“嘿嘿,小鱼,好巧,来买包子?”

鱼长崖点点头:“嗯,买给你吃。”

人群中轻轻地呻吟了几声,不知是因为心痛还是因为难以置信。

金凤慌忙摆手:“不必不必,我自己买就行了。”想了想又慌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黑胖!”鱼长崖秀挺的眉向内蹙了蹙,牵住了金凤的一只小胖手:“别走,留在我身边。”

金凤脸上猛然一红。

周围渐渐起了抽噎的声音:“为什么是她?”

“小小小小鱼……”金凤颤道,“我是有夫之妇,你这……”

“你既已离开了他,为什么不能考虑我呢?”鱼长崖踏前两步,将金凤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这些年来我的心,你真的不明白么?”

“小鱼!这事万一被他知道……”

“我不怕死!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鱼长崖斩钉截铁地道。

金凤快哭了。

“小鱼,我现下真的很忙,没有时间和你至死不渝……那个,你看界州城里这么多品貌兼优的姑娘家,你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黑胖,我只要你……”鱼长崖的眼神朦胧而深刻,“自从知道你离开了京城,我就下定决心,只要再见到你,就绝不容许你从我身边离开。”他沉声示意左右,“服侍夫人上轿。”

金凤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小鱼这是要强抢良家妇女么?

正欲抵抗,忽然周围的一切声音忽然都沉寂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阴险而可怕的气息。

金凤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她的手被狠狠从鱼长崖手中抽出来,耳边响起一个阴沉冷冽的声音:

“刘黑胖,你敢!”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此刻掐着她手腕叫嚣的人是谁。

她胆怯地看向他的脸,却吃了一惊。但见他面目灰暗而疲惫,下颌上犹有丛生错杂的须根。

她和他夫妻十余年,从未见过他这般。一时怔忡,被他大力拉到面前。

“你千山万水的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他?”他神色狰狞地问。

“这……”金凤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境,连忙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金凤扶额,这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的么?

“你怎么来了?”她以为,就算他心有不甘,也不过是派几个侍卫出来寻找罢了,毕竟皇后失踪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怎么可能闹得世人皆知。……却没想到他竟亲自来了。

“你来了,朝上……呃,家里的事情怎么办?”

“不用你管!”段云嶂怒喝。

金凤摸摸鼻子,不管就不管。

“跟我回去。”他扯了她便要离开。

“不行!”金凤连忙大呼,她出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可能再跟他回去?

“不行?”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加大,一场暴风雨似乎又要来临。

“你理智一点,不要这么激动……”她连忙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带我回去,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哦……”

段云嶂几乎要将牙根咬断,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他怎么会瞎了眼爱上这种女人?他不打算和她废话了,还是直接用强比较干脆。

不料斜里却插进来一人,拦在两人中间。

鱼长崖镇静地道:“你不能带她走。”

“你说什么?”段云嶂的眸子危险地眯起。还从来没有下臣敢这般堂而皇之地与他对抗。

“我说,你不能带她走。她已经不爱你了。而我,也不会容许你再从我身边将她带走。”鱼长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话语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段云嶂厉声道:“你可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么?”

“你呢,你可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么?”

“我就是要带她走,你又能奈我何?你若再阻拦,只有死路一条。”

“我虽无势,惟一性命可拼,你可以试一试。”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金凤几乎要鼓掌了,哎呀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她怯怯地打量段云嶂的神色,觉得他肯定要气疯了,只怕小弟弟都气歪了……

唉,为什么要追过来呢?

段云嶂沉了一口气,再沉了一口气,终于冷笑道:“你可知道,她腹中已怀有我的骨肉?”

“什么?”看戏的众人大吼,而吼得最大声的却是金凤。

她怎么不知道?天可怜见他们俩的洞房根本还未遂啊!

段云嶂却一本正经地将手覆上金凤微凸的小腹:“两个月了。”

“……”眼见鱼长崖脸上由白转青,必是信了段云嶂的话。围观众人也都瞅着金凤的肚皮,唏嘘不已。

去他奶奶个嘴儿!这是赤裸裸的诬陷!不许人家有小肚子么?

“我不在乎,我会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鱼长崖咬牙道。

这两人扯着金凤的袖子,谁也不肯让步。

金凤的脸色风云突变。

娘的,黑胖不发威,你当我是糯米团子么?

“都给我住口!”

再瞄了瞄两边袖子:“松手。”

段云嶂和鱼长崖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吼声弄得有些发愣,却不松手。

金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而后从腰间摸出段拢月给她的弯刀,刷刷两刀将一尺余宽的袖子割破。

“我要和你们割袍断义!”她语出惊人。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离了你们我难道就不能活?你们可曾关心过我想做什么?”金凤挥了挥残破的袖缘,先气势汹汹地指向段云嶂:“你以为站在你身边是很容易的事情么?你以为看着天下人的眼色过活很值得高兴么?”

“至于你!”她又转向鱼长崖,“一本破书也值得你记挂这么多年?你对我又了解多少?除了知道我喜欢吃包子,你还知道什么?”

刷地将弯刀收入鞘中,金凤冷笑:“姑奶奶很忙,不奉陪了!”抬步向前走去。走出几步,转身怒瞪两人:“谁也不许跟来。”

然后,昂首挺胸地离去。

害得她连界州一绝的黄记包子也没吃成,晦气啊晦气。

转过一个街角,金凤立刻变昂首阔步为鼠窜,进了客栈,扯了娘亲,赶了驴车,不由分说立刻离开界州府,绝尘而去。

人群中,鱼长崖与段云嶂颓然站立。

有人出声安慰:“鱼大人,这样要相貌没相貌,要气质没气质的女人,又是别人用剩下的,何必这么执着呢?”

“这位相公,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你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不好,何必抓着个黑胖不放呢?”

鱼长崖和段云嶂只不出声,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百无聊赖的看客们纷纷散去。

鱼长崖蓦然淡淡说了一句:“皇上,请治臣死罪,臣无怨言。”

段云嶂神情复杂地打量他:“你不是要和朕以命相搏么?”

鱼长崖带着些伤痛的口吻:“她不乐意,以命相搏又有何用。”

段云嶂叹了口气。

这时不远处一人明晃晃地摇着扇子走过来,笑兮兮道:“啊哟哟,侄儿,真是太狼狈了。为叔的都不忍看了。”

段云嶂冷笑:“皇叔看的好戏。”

段拢月捂唇:“可不是。”

“不过皇叔,先皇御赐的‘月如钩’为什么会在黑胖手中?”

“咳咳,那不是为叔的送给她防身的么,怕她被别人欺负了。”

“皇叔好计算,倒让她用那弯刀来防朕。”

段拢月讪笑两声:“侄儿啊,老叔叔又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为叔透露一个秘密给你,权作补偿。”

“什么秘密?”段云嶂挑起眉。

“侄儿你可知道那丫头离开京城,是为了去哪儿么?”

第75章崆峒西极过昆仑

从界州到昆仑山下,金凤和永福走了三个月。

将永福安置在山下的一个小村中,金凤便备齐了衣物和干粮饮水,改扮了男装,准备上山。她觉得自己脑筋是有些不太正常的,可是走到了这一步,也就不管这许多了。远望连绵不绝,积雪如玉的峰顶,金凤按了按胸口。

出发前,永福扯着她的袖子在眼皮上揩了又揩,半晌说出一句话来:

“黑胖啊,我觉得既然是真心喜欢的人,还是要在一起才好。”

金凤恍了一会儿神,道:“也不尽然。有时候不在一起,反比在一起更好。”

永福思念着赵屠夫,恨铁不成钢地捶了金凤一拳:“滚!”

金凤上的这一座山,名唤怒蛟山,是昆仑山脉中不高不低的一座。

《山海经》有云: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而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金凤在昆仑山上没有遇到参天木禾,没有遇到开明兽,更没有遇到传说中的西王母或周穆王。

她在山下询问了当地的猎户,选了一条比较宽敞,人烟较密的上山的路。白天只是行路,饿了便拿些干粮熏肉来吃,到晚上便和路上遇到的猎户旅人们燃起火堆驱走蚊虫野兽。一路上一心一意向上攀登,有时觉得恐惧,有时又觉兴奋,想想自己一介女子,能走万里路,见千山暮雪,已是死而无憾。

只是想起段云嶂时,又会有些怅然。那日在界州府别过,原以为他会穷追不舍,不料却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踪迹,想来是被她骂了一番伤了心,又或灰了心,对她绝了念头,于是回京城了。

她想,有一天她想起此刻的作为,也许会后悔的。

可是如果没有作出这样的决定,她是一定会后悔的。

她自幼家境捉襟见肘,从不敢奢求什么,只管随遇而安。后来也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俯瞰苍生,却觉得内心更是贫乏,反不如自己踽踽独行于这险峰之中更觉心胸坦荡。

如果此刻那个人在她身边,与她携手看这万里山河,该有多好。只是他身上的重担比她更甚,更加不敢丝毫有失。就像她不敢留在他身边,为他增添昏君骂名,她亦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失去百官的信赖,让他的志向和抱负难于实现。他该是决绝而智慧的君主,内心有一个柔软的角落,却并不把它放在身边成为弱点。

何况,她亦有自己的小心肠。

多说无益,人本当一心向前。

再向上攀登,便是苦寒之地,连松柏这般坚忍的刚烈君子亦无法存活,只剩茫茫一色的冰雪。

金凤裹着厚实的棉衣,外头套着一层羊皮袄子,在冰雪中艰难地跋涉。山顶上冰雪结冻,十分光滑,只有一一些不太平整的突出石块可供下脚,但仍需以匕首插入冰壁,方可稳妥地向上攀登。所幸的是天气十分晴朗,阳光明媚,山顶上倒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寒冷。

到了一方较平坦的空地,金凤勉强站稳,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仰望峰顶,那么远又那么近。耳中有些闷,胸口也似压了块石头,不过猎户们说这是正常的。

金凤在平地上坐下,从身后包裹里掏出几片肉干,夹在干饼子里,张大了嘴,啃了起来。那饼子在山上被冻得发硬,险些硌掉她的门牙。金凤便将它握在手里,妄图掰成两半,岂料用力过猛,那饼子非但没有柔顺地变作两半,却像暗器一样横空飞了出去,掉落山下。

金凤呆住了,望着那饼子落下的方向,眼圈有些发红。

那是她身上最后几片肉干了。

有些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嘴唇,她搓着手站起来,正要离开,空地下面蓦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似笑非笑:

“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原来真的会发生啊。”

金凤一怔,未等她醒悟过来,一个熟悉的头颅从坡下冒出来,挑着眉,带着几分揶揄地看着她。

“刘黑胖,”他扬扬手里夹着肉干的饼子,“心里在滴血吧?看看,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这是一个绝对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段云嶂!你怎么会在这里!”金凤大叫起来。

“你既然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段云嶂笑着攀上来,走近她身边,将毫发无损的饼子放进她手里。

金凤慌忙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瞪他:“堂堂一国之君,孤身一人来到这种地方,像话么?朝廷政事怎么办?太后怎么办?还有……”

嘴里被塞了一颗什么东西,甜的。居然是麻糖。

“刘黑胖,我发觉你越来越啰嗦了。照这么下去,很快会变成黄脸婆的。”段云嶂双臂交叉在胸前,想了想,又蹙眉道,“不对,看你这架势,一辈子也不会变成黄脸婆了,只能是个黑胖。”

金凤怒:“你跟了我一路?”

段云嶂一哂:“谁说我跟着你了。我想来这昆仑山看一看,不行?”

“……”金凤无言,这个厚颜无耻的!

“那么草民不妨碍皇帝陛下您了。草民先行一步。”她气势汹汹地紧了紧包袱,转身便走。

段云嶂一把扯住她的包袱,将她拉回来:“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金凤扬起下巴,不耐烦地扯着包袱。

“刚才我救了你的饼子,你难道不该分我一半?”

金凤看了看手中的饼子:“分你一半就分你一半。”她又用力去掰那饼子,无奈饼子依旧岿然不动。

“全都给你!”金凤索性把整个饼子往段云嶂怀里一塞。

段云嶂叹气,又把她扯回来:“你就这么想快点离开我?”

“是。”

他再叹:“就算不想看到我,一个人在山上,也该好好吃东西的。只吃这干饼可怎么行?”

金凤茫然不知其意,段云嶂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个舒适的地方坐下。

“你要干什么?”金凤防备地看他一眼。

段云嶂嘿笑:“黑胖,见过变戏法么?”

他拍了拍手,忽然神奇地从身后摸出一块紫色的糕点来:“这是你喜欢吃的黑糯米糕。”

金凤张大了嘴。

段云嶂又拍了拍手,手上又多出一个桃子。

金凤抢过那桃子,是真的,表面还有小小的绒毛。

再拍手,居然是一个纸包的全油小烤鸡。

金凤目瞪口呆。

段云嶂在她面前盘腿坐下:“吃吧。”见她发呆,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愣着了,吃完还要继续上山。”

金凤仔细打量了手中的食物,终于抬起头,谨慎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段云嶂?该不会是什么山鬼山神变了来戏弄我的吧?”

段云嶂正啃着干饼,闻言被呛得厉害,险些飙出泪来。“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他阴森森地贴近她:“连你的男人都认不出来?”

“谁是我的男人?”金凤脸上微热,当即变了脸色,扔下糯米糕,掉头又要走。

段云嶂见她又翻脸不认人,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地扯住手腕,直拽进自己怀里。

脸颊紧贴着段云嶂的胸口,只觉滚烫的吓人,金凤连忙推拒,段云嶂索性将她狠狠箍在怀里。

“别走。”他贴着她的发丝,“别离开我。我一路跟着你来到这里,并不容易。黑胖,我没有你是不行的,所以,别离开我。”

金凤心中一悸。

“别再闹脾气了,好吗?”他叹息,怀里的女人别扭的可恼,却又教人爱不释手。这三个月来,没有她在身边,他都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金凤鼻子一酸,泪水便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我……”她吸了一口气,“我不是闹脾气。我和你在一起,这是不行的,你还不明白么?”

“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是不行的。”他将她拉开一点距离,如潭的黑眸灼灼地看进她的双眼,似乎是一把暗夜中的火苗要直直烧进她心里去。

金凤张了张口,又要说什么,却被段云嶂以指堵住了唇。

“什么都别说,先听我说。”

“你怕有你在我身边,臣子们会反对,母后会不悦,民间会有不好的传言,我知道。你想让我成为一代明君,不想成为我的阻碍,我也知道。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只想为天下百姓做该做的事情,只想成为我自己心中的明君,这就够了。至于后世的史书如何写,我不在乎。史书和你相比,不过是一叠废纸。”

“你怕你让我为难,让我有弱点,让我被诟病。可是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小事,可是失去了你,才最让我为难。”

金凤垂下眸子:“你不懂。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巧……”

“我懂。”段云嶂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颊。“这些,都不是你离开我的最重要的原因。”

金凤一凛。

“你离开我,是因为你不信我。”

“你……胡说什么?”金凤颤声道。

“我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有多害怕。你怕你待在我身边,会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你害怕将自己的未来和命运都交在我手中。所以你才会逃离。”段云嶂绷紧了好看的剑眉,“在你心中,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么?”

金凤惊呆了。心中,仿佛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被撕开,她向来将自己保护的好好的,从来没有这样以脆弱的面目来面对过谁。

泪水如泉涌出。

她用力挥开他的双臂,倒退两步:“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或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就什么也不用顾忌。可是我们不是!有那么多的诱惑,那么多的猜忌,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你为什么会爱上像我这样的女子,可是你永远不会忘记我是刘歇的女儿。我并没有把握让你这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万一你要纳妃,我更加不能够容忍。”

“如果我没有爱上你,也许一切就没有这么复杂,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后。可是,现在不行了。”

“所以,你还是无法相信我。”段云嶂按住胸口,仿佛胸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金凤无力地摇摇头,“也许我们还不够相爱,所以,没有动力去变得更加勇敢。”她缓慢地抬起眼帘,虚弱地叹息:“回去吧。你是一国之君,三月不理朝政,京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段云嶂沉默了。他的心便如这昆仑山上的积雪,缓缓结冰,而后,将终年不化。

金凤转身,眼泪掉落得更加厉害。

她抹了一把眼泪,狠了狠心,继续前行。

段云嶂盯着她的背影,忽然看见地面的冰雪蓦地颤了一颤。他敏锐地大呼出声,身子也随之向金凤扑了过去:“小心!”

一阵刺耳的冰雪摩擦与重物坠地的响声过后,金凤发觉自己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脑袋一阵锐痛。

连忙转过脸来,段云嶂却已不见。

第76章一片冰心在玉壶

金凤慌忙爬前几步,倏然发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冰洞,而段云嶂正躺在洞底,不知死活。

额角似乎有鲜血滴落下来,可她浑然不觉。方才是他警觉冰层断裂,抢先将她扑倒,自己却掉进了冰洞么?

金凤大叫起来,反复呼唤着段云嶂。

终于,冰洞下的段云嶂抬起了头,冲她微笑了一下。他动作缓慢地挪动着身躯,终于侧坐起来。

“你还好么?有没有哪里受伤?”金凤问。

段云嶂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而后抬头苦笑:“腿断了。”

金凤茫然地看着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不知所措。冰洞很深,他的腿摔断了,肯定无法自行上来,而她身上既没有绳索,有没有铲雪的工具,更无法助他上来。

“我……我下山去找人!”她从地上站起来,便要往山下跑。

“……别!”段云嶂咳了一声,连忙喝止她。“你现在下山,至少也要两天两夜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再领着人回来,我已经被冰雪埋住,冻死了。”

金凤怔怔地看着他。

“黑胖?”段云嶂吐了一口血沫,仰头唤她一声,以为她没有听到。

“那……该怎么办?”金凤喃喃道。

段云嶂被她问住。两人都默然良久。

他们都不是惯在江湖行走的人,从来锦衣玉食,何尝有过这样的经验,更加不曾处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

真正流落到民间,就像两个废人,想不出任何办法。

“那么我来挖开冰洞,把你救出来。”金凤咬了咬牙,开始用自己的手将冰洞边缘的冰雪铲开。

“你疯了?”段云嶂大惊。冰冻坚硬无比,她要在这冰洞中挖出一条道路来,无异于愚公移山。

金凤手下仍不放松,口中却挫败地高喊:“那你说该怎么办?”

冰下久久无言。

金凤于是紧咬下唇,继续奋力挖掘。此刻她无暇去想他们是如何落到这般境地,无暇去想她和段云嶂的爱恨情愁,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把他救出来。

挖了许久,不过挖了半尺多深,金凤的手指已肿得如棒槌般粗。

冰下忽然幽幽地道:“黑胖,别挖了。”

“为什么!”金凤喘着气,手下并未停歇。

“再挖上几个时辰,你的手就废了。”

“我用脚来挖。”

“脚也会冻残的。”

“我用嘴来咬。”

“……”段云嶂沉默了一会儿,“黑胖,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一个你不在乎的人。”

金凤呆了一呆,没有反驳他,而是挖得更加拼命。

段云嶂叹气:“你不用管我,还是继续朝前走吧。”

金凤停住动作:“你说什么?让我继续往前走?”

“是。”

“你让我抛下你,继续往前走?”金凤不敢置信地问。

段云嶂一窒,半晌,有些艰难地道:“黑胖,我知道你这么远赶来昆仑,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梦。你以前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这是你的第一个梦。所以我这一路上并没有阻拦你,而是默默地在背后跟着你。如今都快到山顶了,你不该放弃。”

“那你呢?你怎么办?”

“看如今的情形,我大概是活不成了。你下山以后,记得给京城捎个信,让他们来寻我的尸首。”

金凤无言。

看了看头顶上积雪如玉的山顶,美得不似这世间应有的景致,此刻却显得残酷而冰冷。

她说:“我不上去了。”

“为什么?”段云嶂讶然。

“我也不挖了。”

“黑胖……”

“云嶂,我下去陪你。”

她在冰上静静地对自己微笑了一下,然后,顺着冰洞的边缘,滑了下去。

段云嶂怔忡地看着她如一颗球一样滚落在他面前,看着她缓慢而不雅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她动作有些迟滞地朝他走过来。

“刘黑胖,你真是疯了是不是!”他蓦然破口大骂。

金凤浑然不觉他的愤怒,神情无波地低下头去。

“疼么?”她查看他受伤的腿。

段云嶂哼了一声,额头上却微微沁出冷汗来。金凤伸手握住他的手,被他甩开。

“你这,算是同情么?我完好无损时你偏要离我而去,如今我快要死了,你却要和我生死相随了么?”他冷笑。

金凤再去握他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让他甩开。

“别生我的气了。”

段云嶂恼怒地撇开脸:“你是白痴么?为什么跟着往下跳?”

金凤发了一会儿愣,而后靠着冰壁,坐在段云嶂身边。

“总是我是要陪你一起死了。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信不信?”

段云嶂冷淡地撇开头。

金凤笑笑,而后看着身边男人俊逸的侧脸,发起呆来。

“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上去!”段云嶂狼狈地骂她。

金凤抱住他一条手臂,耍起了无赖:“反正是上不去了。这么小的一个冰洞,你是赶不走我的。”

段云嶂无计可施。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暖意。段云嶂低头,看见金凤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

“云嶂,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她喃喃道,“即使把性命交在你的手上,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段云嶂胸坎剧震。

“你说我不够爱你。那是错的。我爱你的程度远远超出你所能够想象的。我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正是因为爱你,才渐渐有了勇气。”

“有了勇气,所以才敢离开我?”段云嶂轻轻吐出一句话。

金凤讪讪地笑笑:“那时候看起来,离开,似乎对你比较好呀。我不希望你的路走的太坎坷。难道,我真的错得离谱么?”

“所以你就留了一封废后诏书,跑到昆仑山来?”

金凤低头:“我想来看看这千里昆仑是什么样子。可是,这并不是为了圆一个梦而已。”

“这是我想念你的一种方式。”

段云嶂剑眉微扬,漆黑的眸子渐渐转深。

“再说一遍。”

“什么?”

“这些话,再说一遍。”

金凤脸上泛出些红晕。

“这么多,哪里还能再说一遍?”

“那么就告诉我,这三个月来,你有没有想念过我。”

金凤垂下眸子,身子颤了颤:

“每一天,都在想你。”

话音刚落,滚烫的双唇便落在她唇上,将她后面的话语尽数吞下。

“刘黑胖,你这个骗人精!”他咬住她的唇瓣,在她唇齿间模糊不清地说。“你简直是我这一辈子的克星。”

而她则柔顺地承受他所给予的暴风骤雨,并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毫无保留地送上。“彼此彼此。”她在他肆虐的欲望中宛转低吟,她的身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愉悦,这样毫无顾忌。

她甚至伸手去扯他的腰带。

段云嶂拦住她不规矩的手,目光森冷地盯住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金凤点头。

“这里很冷。”他尚有顾忌。

金凤侧首:“我不在乎。倒是你的腿伤……”

“不碍事,完全不碍事。”他拍着胸脯保证,脸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振奋。

金凤微哂。

生死一线,这里再也没有扰人好事的宫人,没有家国大事的后顾之忧,只有一男,一女,和莽莽千里昆仑。

千钧一发的那一霎那,她神志不清地问了一句:“你……还生我的气么?”

段云嶂凌厉地反问她:“你呢,还敢离开我么?”

她哭叫起来:“不敢了,永远不敢了!”

至此,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终于功德圆满。

三个时辰以后,金凤在铺着香软的羊皮毯子的马车中醒来。

她看了看红漆的车顶,密不透风的车门,炭块火红的暖炉,最后目光停在车中央惬意地煮着一壶香茗的段云嶂身上。

“这是在哪儿?”她喃喃道,蓦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我们……死了么?”

段云嶂挑眉:“你说呢?”

金凤挠头:“不像是死了……”

段云嶂笑笑,奖励似地摸摸她的头:“我们在回京的路上。”

“我、我娘呢?”金凤下意识地第一个想起娘亲。

“她在后面的马车上。”

“哦……”金凤宽下心。

忽然又觉得不妥。如果没有记错,他们应该是在昆仑山上的一个冰洞之中。

“我们得救了?”她兴奋倾着身子。

“咳咳,”段云嶂掩嘴,“可以这么说。”

“是谁救了我们?”

“大内侍卫。”

“……什么?”

在金凤逼视的眼神中,段云嶂慢慢坐正了身子:“事情吧,其实是这样的。你看,我就算出宫离京,又怎么可能是孤身一人呢?事实上有二十名大内侍卫一直跟在我身后……咳咳,准确地说是我们俩身后。我只要放出身上携带的信号焰火,他们马上便会赶来……”

金凤的脸上,渐渐变了颜色。

段云嶂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事情么,就是这么个事情。”唯恐她变脸,他连忙道,“你答应过永远不再离开我的,可不能反悔!”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金凤怒道。

段云嶂嘿嘿一笑:“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共同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段、云、嶂!”

驿道上,一辆马车中蓦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驾车的侍卫们有志一同地抖了一抖,都晓得是住在河东的某只母狮子开始发威了。

后面一辆马车中,徐娘半老的永福喜滋滋地对镜梳妆。京城的家里,赵屠夫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