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伊始,混沌初开,传说盘古大帝一把斧头顺势劈向虚空,自此日月盈昃分明,天地初化,层宿列张,太初有道,划归神仙魔妖人冥六界,各界界限分明,条例清明,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却说不知道多少个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悄然而过,自上古神魔大战后,魔界败北,六界就复归平静,仙神二界的日子漫长无边,实在是耗得众仙家提不起精气神,众仙家上职时点个卯,再听听天君那同前日里并无太多差别的说辞,抬袖轻轻打个哈欠,待挨得差不多了,天君一声众卿退下时,众仙家便又恭恭撩袍起身,躬身一礼,默契相视一笑,道一句天君辛苦,各自就躲到自己的洞府里喝酒快活去了。
勿怪这万儿八千年来,众仙家渐渐的懒怠了,实是如今这四海八荒太平得很,魔界不起祸事;妖界无首,群妖如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人界又太平调顺;冥界低调掌管凡人阴阳两界一应事务;神界就更别说了,那是高仙界一个品阶的,上古之神几乎神隐,早不问世了;实在是让众仙空有一身抱负,难有施展之处,少不得又开始连连慨叹,实在是流年不利啊,连年上来的奏疏无非是哪儿哪儿又添几分于天界有益之事。
一次两次还有激情去感叹天君治理有方,这六界太平岁月必得长久下去。
今儿个到出奇的怪,不知为何,天宫紫气祥瑞尽显,万般云彩变化流彩,百鸟朝凤长鸣久驻,想是又有人飞升了。
为什么说奇怪呢?因着别人飞升这奇景总要轮着上演三日不绝,这位上仙飞升却是就流彩纷呈的景象仅仅是一刻钟的时间,仓促短练,而短得出奇,短得在众仙家意料之外。
几位须发皆白的仙家聚在司命星君府门连连摇头,直叹“仙界几时出过这等奇观,瞧瞧,瞧瞧,没有祸事,这些小辈们都不成气候了。”拿着拂尘抱在怀里一脸威严的太白星君吹胡子瞪眼道,他已二十万岁整寿了,却见如今的天族小辈难以为继,免不得心里着急。
他旁边的司命星君翻翻手中的凡人命簿,近日来颇是事务繁多,搅得人没心情,他头也不抬说道:“仙缘自有仙缘的妙法,你我如何急怕是都比不得天君的,他老人家日渐消瘦,怕是也担心魔界有卷土重来那一天。”
“也是,哪轮得着你我操心”太白无奈笑了笑,转念一想也是。
“你自到上仙境界后也有整整五万余年了,修为可有精进?”太白问司命道。
“老样子,我怕是难有进上神之境那一天了。”司命望向虚空,只觉神生漫长,无趣得很,他转念又一笑,好在自己管凡人命数,这里边可是大有学问,有趣得多。
“莫急,机缘……”太白话还没说完,就见空中陡然金光大盛,云海翻腾,凤鸟嘶鸣,看此番景象,竟是三清天的无宸尊上驾临。了不得了不得,这可是大人物啊!
太白拖了司命就往凌虚殿赶,司命也顾不得手上的簿子了,凝了神飞身和太白一道往殿内去。
等真正到了地儿,才发觉根本进不去,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仙家,仙头攒动,黑乎乎的脑袋入目皆是。
心下道:怎么这好好的仙人看热闹的激情丝毫不退反增,实乃奇了。
却听那位百花仙子道:“无宸尊上怎的也要下凡历劫,他早已入了上神之境,怎的还需如此”
太白和司命双双转过头,疑惑瞧着对方,不过晚来那么一小会儿,事态发展的有些快啊。
百花仙子旁边的仙家便告诉她“正因为踏入上神之境,如若境界不稳,可是得去历历劫难的。”
“只是不知何以无宸尊上要那位殿内小仙同去”其中一位仙家问道。
一听这话,众仙家又伸长了脖子往殿内努力去看,正看道离长身玉立的无宸尊上不远处跪了一个红衣女子。
她身上仙气环绕,却是不紊,那仙气到处流窜,俨然是今日刚刚飞升的新贵,女子似乎怕生,哆哆嗦嗦,低着头不看谁,一双眼珠子都要黏到地上去了。
众仙瞧着那个红衣身影,纤薄绯红,单是背影已经美极,一头青丝只用一根桃木簪松松绾了,其余的便都乖顺贴服在其背上,黑亮水滑,如锦缎一般散发出光泽,这样好的头发,不知是如何养。
女仙们捧着自己的头发与之相较,越发相形见绌了,于是自惭形秽地放下,专心看热闹去了。
却听得那无宸尊上说话了,“天君容禀,此仙根基不稳,仙气流窜,强行飞升只怕会受反噬,想是误夺他人机缘,本尊若历劫,带上她一道,也可为其炼化仙气,保奇平安位列仙班,望天君应允。”无宸尊上地位尊崇,是不用向天君行跪拜之礼的,若他想,只要放下一句话,带人走就行,不过尊上是极谦逊守礼的人。
端坐上首的天君着华服,脸色平静,不辨喜怒,末了道:“但凭尊上做主罢。”
“多谢天君”无宸微微躬身,行了个叉手礼。
一桩事概要这么定下,却听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道“我……要自己去。”众仙往声音来处去寻,发现是那殿中刚飞升的红衣女子,一时之间,好几十道目光一齐射向中间去。
“怎的如此不知好歹?”
“就是,尊上不惜纾尊降贵为她炼化仙气,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她到好,不领情,真是不知所谓。”
“未免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群仙开始愤慨,为无宸觉得不值,满腔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没讨着好。
“小仙白萱虽是修为不高,但可以自己精进,不能走捷径。”名为白萱的女子一字一句坚定有力,虽是轻柔女声,却叫人无法忽视她话语中自信的力量。
白萱转身,背脊挺得直挺挺,真切对无宸道“多谢尊上相帮,小仙运道不济,希望可以自己补救。”
白萱终于抬起头来,也叫众仙得以瞧见她的真容,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叫人大为震惊,之前只看一个背影,觉得已美极,而此时庐山真面目已现,确实叫人大失所望。
实在平平无奇得很,整张脸的五官都挑不出哪里长得不好,可偏偏凑到一张脸上,又觉得甚为变扭,就好像被硬组合到一处的一样,并不惊艳,放到人群里,大概都认不出的水平。
无宸听见她的话并不恼,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那红衣女子,和风细雨般的嗓音入耳,让人只觉如一捧清水入喉,沁人心脾,回味无穷“既如此,那便不勉强了,你起来吧。”
白萱看见一个玄衣男子朝自己走来,他光风霁月,温温柔柔地用双手扶起她,她差点看得呆了去,心下一惊:有天人之姿已是令人称奇,偏生声音还如此好听,待人接物也是奉礼非常。
白萱一顿,刚要顺势而起,忽听得头顶上方的人传来一道声音“你总是这样,叫人为难”
她觉得奇怪:尊上这话何意,这样的口吻似乎他们已经认识许久。她便问:“尊上,我们认识么?你刚才说什么?”
无宸闻言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一时说漏了口,忙道:“仙子听错了,本尊未曾说过什么。”
白萱看着这个好看的男人,觉得这个人人敬重的尊上真是记性不好,连自己说过的话都记不得,不由得叹气,神仙活的久了,修为太高也会健忘,看来自己本本分分做个散仙也是极好。
“既然她执意如此,那便依她,本尊告辞。”无宸不多留,他怕再多呆一刻,自己就会按捺不住。
天君道,无宸自神魔大战后,便闭关修养,此次骤然出了三清天还是头一遭,免不得有人会去探望探望,扰了尊上清净,便下令众仙无事不得登其殿。
众仙家对天君的话不置可否,谁会那么不长眼,有十个胆子也经不住霍霍的。仙界谁人不知无宸尊上虽是表面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最不愿听人废话,更别说与之寒暄了。
这一桩事就此便落下了句号了,待得三日后,白萱和无宸三日后亲下凡间历劫,
‘还好,我还说尊上怎么转性了,肯亲近女仙,原是大发慈悲,想助她一臂之力。’
‘那白萱仙子也是知道自己姿色几何,还算是自知之明,知道避尊上远远的’
‘虽是姿色平庸些,却还是有几分胆识’
仙界无聊,八卦什么的也就变得稀松平常了。
白萱近日来很是苦恼,总是有仙来问她是不是和尊上见过,有什么交情尊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相帮,这样的福气,她可是头一份。明明自己住的偏僻,还是有人不惜踏破门槛,也要来瞧瞧她究竟有什么吸引到了尊上。
好在司命星君的府邸清净,没什么人会来。白萱与司命聊得很是投机,两个人在一块儿就像是臭鱼找烂虾,看对头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白萱刚刚飞升,知道好多奇闻轶事,司命拿了个小本本儿,缠着她说些逸事,好给凡人命簿添上几笔,不至于显得无趣。
某一日她问:“为何仙界对无宸尊上如此尊崇?”
司命便说,无宸乃是战神,神魔大战后便神隐不出世,倒是你这小仙例外,也不知无宸尊上看上你哪儿了,竟开口相帮。司命今日欠揍得很,至少在白萱看来。司命围着她转了又转,上下打量,须臾又摇摇头,颇是鄙夷撇嘴“啧啧啧,长得也不如何,根骨也欠佳,就是哪哪儿都不行。”
“司命,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星盘砸了,看你到时候如何谱凡人命数。”白萱狠狠咬牙,眼里像是能喷出火来。手都已经触碰到了星盘边缘。
司命苦兮兮叫喊着:“姑奶奶别碰,那东西碎了,我小命可就真不保了。”
“那你好好说。”
无宸尊上修炼太上忘情,缘是不必下凡历劫,那只怎的那次神魔大战,竟有命犯桃花,红鸾星动之兆,战后却也是瞬息湮灭,不复存在了。这次想必历的便是情劫,缘聚缘散皆有因果,断没有草草了结之果,必是得补上。
那仙界一众仙家可知他此次历得是情劫,看他好像十分受女仙欢迎得样子,只怕到时候他的情劫也会遭人嫉妒吧。白萱有此一问。
司命说,神魔大战远去许久,众仙只当是尊上为更进一步修为,才选择历劫,并不知历的是什么劫。至于受女仙欢迎,那不是显而易见,无宸年纪轻轻就升任上神,又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绰约风姿,叫人欢喜十分正常。
至于司命如何知晓的,自然无宸尊上的人间一行,可是掌握在他那只秃笔和那方小簿上了,怎么安排,自然得知晓。
白萱后面听得昏昏欲睡,把司命的后半席话给忘了,只听得司命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人影都模糊不真切了。司命撸着袖子苦口婆心交待,叫她到了凡界遇事别太执着,想开些就好,他可没忘那日来这司命殿的事,心下合计,怕这根基不稳的小仙应付不来,痴念入了魔障就棘手了,却见白萱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总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叹口气随她去了,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缘法。
三日历劫之期很快到来,渡厄道旁,无宸与白萱相对而立,无宸笑得温柔,春风和煦般问:“仙子别来无恙,这几日过得可是舒心?”
白萱瞅瞅无宸,只觉得他身边的那些莺莺目光不太和善,但和她搭话了,总不能不理人家,硬着头皮道:“托尊上的福,无恙,无恙”
无宸看着她的小表情,面前的红衣女子轻扬嘴角,却是笑意不达眼底,他觉得甚为喜悦,明明不愿,却总还是做出正经的样子,只怕心底早骂了他八百遍了。就像那个人一贯有的风格。
白萱偏头不去看他,这里虽然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是为她而来,那些仙都是来送无宸的,自己这里倒显得冷寂凄清许多。
好在有司命,他颠颠跑过来,把手中的许多玩意儿都陡到她的怀里,人群中骤然发出哄笑,把白萱都给吓傻了,全是画本子和骑马射箭的工具,白萱头一次觉得如此头痛,额角突突地跳,要不以后她也在天宫神隐算了,或者自己找个洞钻进去算了。
“你怎么带这些东西过来了,我……我”白萱没眼看,无奈问。
“你不用感激,我知道你喜欢,司命殿里你长盯着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喏,都带来了。”司命了然,看见白萱眼里的愕然,知道她欢喜得呆了。